我瞄了一眼手表,哇,已经快九点了。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真不好意思,居然快九点了,我都忘了我们还没吃晚饭,你一定饿了,我们一起吃了饭再回去吧?”他看到我站起身来,赶忙对我说。
“不用了,我家里还有东西吃,而且我怕太晚回去,我弟会担心的。”才怪,歆杰是不会这么早回家的。
“好吧,那么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必麻烦了,我搭公车方便得很,而且我住的地方很亮很安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真的。”才第一次见面,怎么好劳烦对方?女孩子家要矜持有礼一点。
他叹了口气,说:“让我送你到公车站总可以吧?”
不能再辜负人家的诚意了吧?我只好答应。
雨后的夜晚显得格外沁凉,空气中夹带着一丝甘甜,我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
配合着他刻意放慢的脚步,竟有着一种幸福的感觉。我偷瞄了他,被他那挺直线条的侧面所深深吸引。彷佛意识到我的凝视,他突然转过头对我一笑,我不觉羞红了脸庞,赶紧低下头专心走路。
“倘若我改天约你见而,你会拒绝我吗?”
听着他低沉浑厚的嗓音,我抬起了头。望进了他深邃的眼帘,我的心再次为之悸动。
“我……我要谢谢你为我父亲所做的一切,还有今天。”我发自内心地感激他,但也回避他的问题。
他幽了一默,说:“我的荣幸,小公主。”
“套句明雪说的,我现在已经变成‘落难的公主’了呢!”听到他叫我公主,心中涌起一股甜蜜的感觉。
我们开怀地大笑,
在笑声中,我向他挥挥手登上了公车。
这个晚上我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我英勇的白马王子带着屠龙剑,深情地对着我说:
“我来了,我的公主!”
※ ※ ※
自从殷扬出其不意地制造了“相认”的机会之后,他就常常来找我。
其实我并非一开始就打算接受他,虽然一开始我就知道他的心意,而且一开始我就倾心于他。
为什么我不接受他?那是因为我害怕。
我和他的背景相差太远,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而且我怕我会拖累他。
在“家变”之后,我以能够自力更生而自豪,并不觉得有什么好丢脸的。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自卑”,一直到认识他。
他就像是临风的玉树,迎向阳光自由伸展;而我则像是阴暗角落里的蕨类,苟延残喘。
他的朝气让我自惭形秽。
他是东升的旭日,前途一片光明璀璨。
他值得一位完美的伴侣,陪他走过人生的每一个阶段。而不是家道中落、鳏寡孤独、靠劳力维生的我。我只会让他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让他因我而蒙羞。
所以我始终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但是相信我,这一点也不容易!
我想,要成为一名称职的外科医生,毅力是绝对少不了的。
殷扬很有毅力,只可惜他碰到了我,因为我也不是省油的灯。
“嗨,歆予,今天下班以后有事吗?”
“嗯,我今天要加班,老板娘的儿子生病了,她要回家照顾他。”
“生病了?那么我等你店打烊了再陪你去看他,好歹我是个医生,说不定可以派上用场。”
“不用了,听说她儿子是重感冒,你是外科医生,恐怕不管用吧。何况他已经看过医生,情况好多了。”
“这样的话,我们去吃宵夜,如何?”
“吃宵夜?对不起,我正在节食呢,谢啦!”
“看午夜场呢?”
“喔,我刚好今天忘丁戴眼镜,怎么看呢?”
“好吧!哪儿都不去,那我就送你回家喽!”
“喔,不不不,我要去明雪家,约好了的。”
“OK,我送你去她家门口我就走。”
“不好意思啦,她会来接我的。”
“唉!歆予,算我败给你丁,不过我总会等到机会的。”
“殷医师,你工作很忙,还是不要为我费心了,没有用的。”
“你好残忍,明知我很忙,还要和我玩拉锯战。”
“希望你知难而退喽!”
“你等着瞧好了!”
这样的对话,每三五天就会重演一次,他好像乐此不疲。
因为我一直拒他于千里之外,所以他干脆就改变策略。
有时候他直接到店门口接我下班,或者干脆上班前在公车站跟我来个“早晨的约会”。如果我不跟他说话,他也无所谓,只是默默地陪我走一段。
我很不忍心他这样不辞辛劳,因为外科医生常进开刀房,需要充足的体力与休息,我真的不想要他为我浪费时间和精神。所以我也曾“明示”他,我并不想和他作进一步的朋友。我还记得那天他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黯然,连离去的步伐也不复往日的轻快洒脱。
我的心好痛呀!就如同被刀子割了一般。
殷扬是第一个让我心仪的男子,而我却必须拒绝他。
雯雯骂我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这么好的机会居然把它往外推。
美莉则不予置评,她只是伤感地对我说:“我想我这辈子也不必痴心妄想任何好男人了。”
我知道我拒绝殷扬的理由严重地刺伤了美莉的心。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很难过。
喜欢一个人。却不能接受他,那种心情,就像是望着橱窗里的冰淇淋流口水,却怎么都吃不到一样。
我想时间久了,他就会知难而退。而我会将这份感情放在心里,细细品味,慢慢留恋。
果然,殷扬连续三天没来找我了。
我感到既伤感又释怀。
雯雯不识相地凑到我身边,说:“歆予,你的医生真的不要你了。你看吧,早就告诉你‘有男堪交直须交,莫特无男空掉掉’。”
冷不防地,雯雯的头被美莉手上的托盘给敲了一记,痛得她哀哀叫。
“你干吗啊?”手还一直抚着头。
“空掉掉?掉什么掉?没学问就不要乱卖弄。”美莉和雯雯的个性南辕北辙,平时常斗嘴,谁也不让谁。
“你才没学问呢!掉什么掉?当然是掉眼泪呀!没人要了,不掉眼泪要掉啥?真是的,没见识也要常看电视,好吗?”
“邱雯雯,你……”美莉口才没雯雯那么好,一时语塞,气得说不出话来。
偏偏雯雯又得理不饶人:
“我怎样?林美莉,无话可说丁吧?”
我赶紧劝和,否则可就没完没了了。
“好了啦,你们两位大小姐,再吵下去,客人都不敢上门了啦!”
“哼!”
“哼!”
她们两个人同时转过身去,背对背不理会对方。
我心里暗笑,过不了三分钟,她们又会和好如初了。
※ ※ ※
柜台电辑铃响了,雯雯跑过去接了起来:
“喂,流星雨餐厅,您好!”停顿丁一下,她把话筒交给我:“找你的。”
找我的?
知道这里电话的人只有歆杰,可是现在是早上九点多,他应该在学校上暑期辅导,怎么会打电话给我?
会不会是殷扬?他就在附近上班,餐厅招牌上有电话号码。
我的心雀跃了起来,一下子忘了没多久前,才为了他的终于放弃自己而感到释怀。
接过电话,兴奋的心情立即化为冰冷。
歆杰出事了!
他骑机车撞上路边的电线杆了。
老板娘把店里和她的皮包里所有的现金全部塞给我,要我备用着。我搭计程车火速赶到北投那家恩慈医院。心里好害怕。
我好怕爸爸的事件重演,歆杰不能死,他是我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哪!
到了医院急诊室,我一眼就看到歆杰躺在病床上,眼睛紧闭着,手臂上、腿上都里着石膏。
我松了一口气,心想应该没事,否则医生不会帮他上石膏的。
病床边有一位护士正在帮歆杰量血压,看到我靠近,马上抬起头来,并且大声叫唤正在柜台打电话的医生:“宋医师,五床的家属来了,你赶快来跟她说。”
那位姓宋的医生急忙放下电话,大步向我走来,他先看了护士小姐刚才量好的血压。交代她:
“准备输血!”之后,正视着我说:“小姐,你是病人的?”
“我是他姐姐。他的状况怎么样,没事吧?”我望了一下歆杰,发现他的脸色十分苍白。
“病人有多处骨折和外伤,这些部份我们都已经处理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有严重的内出血现象,血压一直下降,表示他的出血非但没有止住,反而更厉害了。再这样下去,病人很快就会因为血压过低而休克。”
“那怎么办呢?”
“他需要开刀,需要输血。可是我们这里是小医院,病床和设备都不够,所以在你到达之前,我正设法联络附近的大型医院。但是华岗医院满床,另一家信义医院也是。说实话,像你弟弟这样严重的病人,通常医院都不愿意收,因为救活的机会不怎么大。”
救活的机会不大?
他会死?
不行!我不准!我不准他死!
老灭爷,您听到没,我不准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