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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她没和莲花结下这么大的梁子就好办多了……

  如果她娘不是摔下莲花池就好……什么坑什么洞都好,可她偏偏要挑莲花池,真是……

  “沉下去了……”

  一声嘤咛,反覆不下百次的呓语一再折磨着她,而今,暂告结束,在她缓缓苏醒之时。

  睁眼,混沌的眸逐渐清朗,从恶梦中回归现实。

  映入月莲华眼廉的,仍是她昏厥前所见的景象──梅舒怀的笑脸,只是那笑容里有着她所不明白的异愫。

  他卸了冠,黑发半乾半湿地披满他肩头、衣襟,每一绺都带着不听话的鬈曲,让他平时风雅公子的模样染了一丝桀骛不驯,甚至是鬈曲得有些凌乱逗趣。

  “醒了?”他问。因为她的表情实在愣得好可爱。

  “下雨了……”她没被荷叶遮到的裙摆全被雨打湿了,冰冰凉凉地贴着她的肤,虽逢盛夏,她仍觉得好冷。

  “嗯,下了三个时辰。”他抹去她脸上几滴细雨痕迹。

  “我睡着了?”

  她醒了,却选择遗忘失去意识前的片段记忆。

  “嗯,也睡了三个时辰。”

  “……我睡下时,有没有说什么话?”带着不安,她瞄向他。

  梅舒怀双臂环着她,他当然知道她在害怕什么,恐怕连月莲华自己都不明白,睡梦中的她有着怎生的憔悴。

  “说‘舒怀,我喜欢你’,算不算梦话?”他嘿笑,严重扭曲真相,不愿她记起梦境的不愉快。

  苍白的脸蛋又恢复了血色,一股羞赧的热气直冲脑门。

  “胡说!我才不会说这种浑话!”月莲华从他怀中猛起身,引起船身摇晃,吓得她差点又很没种地窝回他的羽翼下贪求保护。

  “有,你说了。”诬赖为快乐之本。

  “我怎么可能说这么不知羞的话!”她藉着扯开嗓门以壮大声势。

  他耸肩。“这叫梦中吐真言吧,还是你要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抑或……美梦成真?”他重新将她捞回荷叶伞下,将她方才退离他怀抱短短须臾,发梢所飘淋上的晶亮雨珠给拭去,一张放大的笑脸贴近她的眼。“莲华,你放心,我不会拿这件事取笑你,相反的,我很开心,很开心自己存在于你的梦境中,也开心你在梦境中对我毫无保留地掏心挖肺,更开心你对我倾诉爱意。”

  梅舒怀撒下漫天大谎也不露破绽。宁可用力破坏她的闺女名誉,也要拐她脱离阴影。所以谎言多说也无伤大雅,因为他的谎言不以伤人为目的。

  “你不会知道,你说喜欢我的时候,神情有多甜美、多诱人……闭上眼的模样像是祈求我给予相同的回应,蹙眉只因为我给的回覆稍迟,噘嘴是同我呕气,怨我出言调侃,让你羞红了脸……”

  虽然一切纯属捏造,梅舒怀却越说越觉得自行模拟想像的画面趋于真实,好像他真的曾听她亲口如此说过……

  连他都快分不清真假。

  听他说得煞有介事,她再多的自信也全化为灰烬。

  “我……我真的这样说?”第二号分不清真假的小美人咬着唇,很不愿接受事实但态度却有软化迹象。

  梅舒怀点头点得可勤快了。

  “你说过了,我不骗人的。”他扯起谎来神色自若,因为演戏向来是他的看家本领,和败家产同样专精。如果连月莲华这种小丫头都蒙骗不了,他家大哥又怎么会让他给“欺骗”了十多年?

  月莲华抚额轻叹。她怎么会反常到说出不该说的话?她的梦境中向来应该只有──

  她顿了顿,觉得沉沉的脑海里有了片刻的停顿,好像有什么东西曾纠缠着她每一分的知觉,现在却什么也捉不着。

  难道这一段记忆停顿,就是她向梅舒怀吐露的爱意?

  扬眸,对上梅舒怀无辜的招牌笑容,企图想骗取她的信任。

  更糟的是,她好像真的相信自己曾向这个男人说了些肉麻嗯心的绵绵情话……

  第五章

  一夜,池荷尽凋。

  梅舒怀傻愣愣地呆在池畔,眼见昨天还亲亲密密和月莲华一起泛舟穿梭的荷池成了这副模样……

  这残景,一般来说只有接近秋月才会出现,可……现在是荷月呀,顾名思义该是荷的盛季,本当一池锦绣及热闹,重点是……就算到了荷花凋萎的时刻,也不会连荷叶都枯得乾乾净净,连一株也不留,只剩满池黑泥。

  他这个人称司荷的梅舒怀还醒着,那整池的荷莲怎敢比他先睡?!

  “二当家……月府的荷花又全枯死了……”梅兴脸上的震惊远比梅舒怀剧烈,他向来是藏不住情绪的人,现在脸色的难看自是胜过梅舒怀数分。

  他担忧着月府荷莲尽谢,对梅庄、对二当家都是极大的名誉损伤呀!

  梅舒怀缓缓拈梳着垂额刘海,沉思的眼由池间凄凉的荷尸回到梅兴大惊小怪的脸庞,突然觉得有想发笑的冲动。

  “二当家,你怎么看来一点都不惊讶?!”还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咧。

  “我很惊讶,惊讶到不知该做何反应。”悠闲摇着扇,梅舒怀的表情和此时的言论压根搭下上。是谁规定“惊讶”就非得像梅兴那样又是跳脚又是瞠目的?

  “那怎么办?”他们梅庄主仆还在月府作客,竟就发生这种事,月府上下不知会用什么眼神看待他们,怕是将他们二当家植荷的美称给践踏在地吧?一思及此,梅兴的焦躁又掩藏不住。

  “是呀,怎么办哩?”梅舒怀无辜反问,一点也不像个主子该有的反应。

  “二当家!您怎么问我怎么办?!该是我问您怎么办呀?!这次月府运荷,咱们足足敲了他们五万八千两白花花的银子,现下不过几天,那五万八千两的荷全枯死了,他们会不会开口讨回去呀?咱们能安全走出月府吗?就算从月府逃了出去,大当家那边又如何是好?五万八干两足够让大当家大义灭亲了吧……”梅兴越想越钻死胡同,而每条死胡同最后的下场都是血溅五步,呜……

  梅庄里谁不知道大当家把银两看得多重,他在意银两的程度,远远胜过天底下任何一项事物,上回一名梅家管事不过碰坏了一片牡丹花瓣,就差点被大当家拖到土里去“种”,现在他们赔的,可是那片牡丹花瓣千百倍之多的五万八千两呀!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才问你怎么办呀。”梅舒怀还是一派轻松,只是眼底藏着一抹梅兴瞧也瞧不透的忖度。

  “梅二爷!”

  月府老爷率领一大群的妻妾子孙及家丁,浩浩荡荡杀上来。

  “二当家,他们来了!来了!”梅兴扯着梅舒怀的衣袖,比梅舒怀矮了大半截的身躯很自然地寻求庇护──躲到主子身后去。

  梅舒怀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他也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唇角一咧,完美的笑靥呈现在月府众人面前。

  粲笑深深戳击进月府上下的心窝,带着好半晌的晕眩失神。

  “月老爷,一大早来赏荷呀?”梅舒怀继续发动笑容攻势。

  清洌的笑嗓搭配上温醇的神情,谁说外貌长相不重要,梅舒怀不知靠这张皮相欺骗过多少商界老奸雄。

  他的笑容男女老少通杀,所以首当其冲的就是带头杀上来的月府老爷。

  “是……是呀,赏荷。”

  “赏荷可是这时辰最佳,月老爷不愧是爱莲之人。”

  月老爷呵呵笑,“这还不是梅二爷您教的,卯时正是荷花最美之时,所以我才特地让夫人和子女们全凑在一块赏荷,等赏完了,还有一桌荷花宴席品尝哩。我正想差人来请您赏脸。”

  “舒怀自是乐意不过了。”

  两人的笑语客套在瞬间灰飞烟灭,两双眼又同时回到没有半点叶绿及荷红的池心。

  别说什么劳什子的料理,连朵花苞都不见踪影,还赏什么赏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口,就是有句疑惑从一群人之中咕哝出来。

  “昨天分明还长得好好的,今天一早起来竟死得这么乾净……”

  “每年都是这样,说惊讶也不会太惊讶了……”

  “只是本来将希望全放在梅二当家的身上,孰知……”

  窃窃私语从嘀咕逐渐扩张。

  “早说过别将银子花费在这池荷花上头,瞧!年年大把大把的银子挥出去,可哪一年真正让咱们开开心心地赏朵荷呀?那银子不如留下来,大夥以后也能多分几两。”抱怨声开始加入,来自于月府想多挣些遗产的公子哥。

  “我就说这池子里一定有古怪,会不会是姝雪的冤魂不散?她生前最爱莲了,这池莲最早不就是她一手亲植的吗?”月府几位夫人倒是比较相信神鬼之说,言之凿凿。

  “可、可姝雪姊姊的死,与月府上下没干系呀!是她自个儿跳进荷池,没人逼她半句!”

  “嘘,莲华在后头,被她听见可不好了!”这句话的音量远比那几句碎嘴喳呼还来得大声,虽好意,却被心急给破坏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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