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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惊讶。”

  梅舒怀突来一句,赢得了她半分注意。

  “惊讶什么?”她懒懒地问。

  “惊讶你会亲自投入我的臂弯,惊讶你会同意与我独处。”这实在是大大满足了他的男性自尊,让他受宠若惊。

  “我只是顺水推舟,藉你的语意逃过大太阳底下的折腾,别想偏了。”她没抬眸,淡然说道。

  她不否认在那当下,她急于逃入他的臂弯,只为了打断月府女眷待她的好意,或许……是因为他正巧出现在她面前,抑或是……他一直守在那里。

  招魂铃声嘈杂刺耳,即便她已经退到数尺之外的亭里,那声音仍如影随形……好吵,还要招多久?

  招了,娘就会回来吗?

  回来了,是不是又教道士给驱离,又要再魂飞魄散一回?

  “莲华,别哭了。”

  梅舒怀说得很轻,却轻易掩盖过招魂的铃声。

  她抬起头,仰望着俯颅她的梅舒怀。

  他的手滑过她的颊边,长指歇在她的眼眶,她的眸间有着他的笑容……及担心,而他眸间的她,却仍是一派清冷。

  “我没哭。”她拨开他的指,指腹上没有半分水渍,她不明白他何出此言,睁眼说瞎话吗?而且,这是他第二回指控她在哭。

  “谁说哭一定要有泪水?”他低首,一缯鬈发搔弄在她鼻尖,却引发不出她的笑意。“你哭了,你在哭着你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即使她将失落藏得极好,仍瞒不过明眼人一瞧。

  “他们是谁?”

  “月府的每一个人。”

  月莲华扯动唇角,牵起笑。“你又自以为看穿了什么吗?”轻轻的嘲弄里,隐含了她也没来得及察觉的浅叹。

  “我看到了你刻意的疏远、有意的拒绝,也看到了你强迫自己退离他们的世界,将自己孤立起来。”他瞅着她,口气没有半分猜测。“他们都待你很好,虽然有些许的疏离,但他们是真心诚意关心着你,就像你方才身子不舒服──即使是假病,但他们眼底的忧虑正是一家人会有的反应,然而,你却拒绝了他们善意的手。”

  甚至为了避开众人的关怀,而投入他这个浑身上下布满莲香的男人。

  他知道她在月府算得上孤立无援,月府十数名的少爷小姐,她既非特别得宠又没有娘亲庇护,寻常人巴不得能委曲求全,只盼能在其他房的大娘姨娘身上博取几分好感,好让小孤女在府邸能活得更快活些;他更知道,月莲华的确曾在这上头下过功夫──他在这几天借居月府时已经将月莲华的底细全给打听得清楚,当然,由奴仆或她姊妹口中陈述的事迹都是表面,底下暗藏的真相全是他自己推敲出来的。

  “我拒绝?有吗?事有轻重,我只是不希望因为我的缘故而让大家分心,耽误了正事。”

  “你在说服自己?或许我该说──你在欺骗自己?”

  他才开了个头,怀里的月莲华先一步挺直身子,从他的臂弯间坐起,一点也不像是中暑的虚弱病人。

  她含怒的眼很是焰亮。

  “你别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现在月府全忙着招魂驱鬼,何必要大家将精神全搁在我身上?我体贴大家的忙碌,这样做错了吗?难不成要我佯装病奄奄的娇虚样硬换取众人的注意,或是像个无病呻吟的孩子,啼啼哭哭地要大人们抱吗?!”

  她早就过了这种无知任性的年纪,也很明白自己早已丧失这等权利,她在月府能受家人的喜爱,有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她“乖巧”、“善解人意”,从不会去争不属于她的东西。

  她知道,吵闹并不会替她换来更多的呵疼,只会让人厌恶。

  “像你这种纨桍富家子又懂什么!要任性能任性,要耍赖能耍赖,在你们眼中有什么事会不顺你们的心、如你们的意?!”她吼完,怒瞪他的笑。

  月莲华此刻眼神的防备没有让梅舒怀止住笑,这只是证实了他的料测。

  “有很多事……不是任性或耍赖就能要得到的,我知道你很清楚这点,所以你从不任性,更不耍赖,但是你矛盾地将你能得到的东西往外推,你在怕什么?还是说……你在顾忌什么?”他直言道。

  她又被看穿瞧透了!月莲华难堪地别开小脸。

  为什么她在这个男人面前没有办法隐藏住任何心绪?他总是一句又一句的提问,字字梗塞着她的反驳,他要的不是答案,他只是习惯用问句来肯定他所见到的事实。

  “你何必问,反正你不是用一双眼就全瞧明白了吗?”她赌气回着。

  “我只瞧见皮毛。”

  他嘴里所谓的皮毛已经远远胜过任何一个与她共处十数年的家人。

  轻吐了口气,她像是只被压在猫爪底下认了命的鼠儿,不再挣扎反抗,因为那只会餍足了猫儿的戏弄。

  “我是拒绝他们,怎样?你如何能期望我这个在妻妾争宠之下,最后输到一败涂地的弃妇所生之女待他们如亲如娘?面对一张张将我娘逼上绝路的脸孔,他们的关心对我而言──都是虚伪。”平平淡淡的低诉着,她像在同自己说着话,而这番话,更像是一种……催眠。好像每说一次这番话,她就更能名正言顺地退离月府众人的生活中。

  “莲华,你不诚实噢。”她在说谎,他一听就知道,加上她言不由衷。

  “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我不诚实了?!”

  “眼睛。”他的手指了指她盈盈灿眸,“这里没有怨恨。”

  这么美丽的眼,衬在清秀的鹅蛋脸上,若说勾魂他信,要说含恨,那是诓人的。甚至他还觉得她头一回在竹廉后怒瞪他的眼神,远比她现在诉说着那一屋子对不起她的亲人时还要多了些怨愤哩。

  “你知道你看起来像什么吗?”他起身,状似亲匿却也不容她拒绝地转回月莲华别开的小脸。

  “像什么?”

  “像个弃婴,孤孤单单地远望着别人的快乐,痛恨自己无法融入他们,无关爱恨,你只是觉得自己不属于他们,要你自在地与他们一块笑着聊着,对你而言……有罪恶感?这罪恶感,是源自于你娘亲?你认为你的快乐会建筑在对你娘亲的内疚上?一个被逼死的女人所生的女儿,怎么可以和那些罪魁祸首相处融洽?这是不可以的、这是不被允许的?因为如此,你逼自己逃开、逼自己冷眼回应他们的善意、逼自己扭曲他们的关怀?逼自己……变成今天这模样?”梅舒怀掬起她的下颚,让她仰近他的鼻息,感觉到她紊乱的吐纳。“你说,我瞧得对不对?”好邀功的口吻。

  月莲华凝望着他,芙颜上没有太大的变化。

  “你猜错了。”她试图平淡否定。

  “喔?”

  “你毕竟不是我,你猜不着我真正的心思。”突地,她觉得自己并未被他完全看穿,漾在唇角的笑花逐步绽放。

  “你希望我完全猜透吗?”若她点头,他倒是不介意继续将他猜想的东西一条条列清楚讲明白。

  见梅舒怀表现出那种他什么都知道,但是故意有所保留的态度,月莲华又感到一股莫名的丧志,这一刻,她真的认输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闭上尊口,并且尽可能早点离开月府,让我恢复原有的安静生活。”赶人了。

  拒绝得真果断,呵呵。

  “你怕我待越久就越摸清你的底细吗?莲华。”

  对,她怕,而且是非常怕。

  “你都不需要回梅庄去处理正事吗?”月莲华不答反问,希望他上进些去处理正事,别老将心思花费在挖她疮疤上,再挖下去她都快乱了阵脚。

  梅舒怀笑笑地环住月莲华的肩胛,将脑袋大剌剌地枕靠上去,无论她怎么闪躲,他的头就是有办法躺得稳稳当当,死赖着不走,用一身的莲香包裹着她。

  “梅庄有人替我好生张罗着,我如果回梅庄去才真的是无所事事。”他打了个哈欠,闭目养神。那种无聊到快让人发霉的看帐陪笑日子,还是少碰为乐。

  “可是待在月府也干不出什么正事。”

  “话不是这么说,在这里与朵莲华相伴,日子惬意得很。”至少他梅舒怀可满意这种生活了。

  “月府里的莲华要顾,梅庄的莲花就全凋了也无妨?”

  “梅庄的莲花平日就养得又肥又壮,不用费心照料也能长得很好,况且梅庄的荷池没有人会下毒,不会一夕尽凋的。”他调侃着月莲华的辣手摧花。

  “那梅庄的帐目盈余呢?就放任它挂在帐房生蛛网吗?你不怕大当家拧了你的脑袋当花肥?”

  梅舒怀眉宇收拢,几番来来回回的对话内容让他开始察觉怪异,他终于发现那说话的嗓音并非来自于月莲华,因为她不会搬出他大哥来压他──

  他回过头,发现月莲华正伸手接过伫立在两人身后好一段时间的年轻姑娘递来的凉茶,而那年轻姑娘正是同他对了好几句话的正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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