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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人的贴心话,足以骗尽天底下的芳心,酥麻了每一根筋脉。

  “你又在分泌对莲花过盛的感情了……”首当其冲又是她这个名唤“莲华”的人。

  “我如果将莲花视为比你更重要,就不会在明知道你有毒莲恶习的情况下,仍命人植种数千株的粉莲让你下手摧花,对爱花之人来说,一朵花,也是一条生命。”算算她也杀了成千上万的荷花,看来若有下辈子,恐怕得一条一条还给那些花魂这笔命债。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向我邀功。”

  “我认为用‘献殷勤’比较合适。”邀功听起来多伤感情呀。

  他们贴得太近,近到看得见对方眼中的自己,她看到他眼底的情愫,也看见他瞳仁间的月莲华是如何的震惊。

  使尽力气,月莲华逃窜似地滑下贵妃椅,慎戒地盯着他,在他跟着离开贵妃椅之际,娇嗓一斥:

  “梅舒怀,你站在那里别动!”见他难得听话,月莲华缓吸一口气,“趁着这机会,我一并同你说清楚讲明白好了!我不想深究你为何要对我献殷勤,也不会领情,我讨厌莲,讨厌到有它就不能有我,容我就不能容它,而你本身就是一株莲,就算你在我面前掏心挖肺,我不会多瞧一眼──这样说,你懂了没?”

  摇头,毫不迟疑,也是装傻。

  “也就是说,如果你想同我交朋友,我可以很明白告诉你,我不要,请你另寻对象;如果你想更逾越地对我产生非分之想,那你更别奢望,连同你的殷勤都犯不着浪费在我身上,这样,懂了吗?”她像个三番两次告诫小顽童要听话的长辈,一根葱白玉指不客气地压在他鼻前,一鼓作气地将这些日子来她所察觉到的不对劲全给轰出口来。

  她不是白痴,梅舒怀加诸在她身上过度亲匿的眼神早已让她心知肚明,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无端端这般瞅着女人瞧,那眼神,充满独占。

  男人都想独占一个女人,却容许很多女人分享他。

  在月府,这样的事情她见识太多了,也不认为眼前的梅舒怀会是例外。

  她今夜来,只是要让梅舒怀知难而退──无论他再植几回荷,荷花枯死的次数只会远远超过他植种的次数──而不是再来受他蛊惑第二回。

  “我懂了,你是想对我说,别爱上你,是吧?”这么简单的事情,明说就是了,拐那么大的弯做什么?真不坦率。

  “如果你心里真有这种念头的话。”最好早早拈除掉,省得替她招惹麻烦。

  梅舒怀又开始挪动脚步,每跨一步,弯弯的眼就流露更多的笑意,月莲华被他那抹笑靥所散发出来的气势给逼得节节败退。

  “莲华。”

  直到她被逼到门板前,梅舒怀抿着笑弧的双唇才轻掀,唤出了她的名儿。

  她只能觑着他,心底不断胡乱猜想那张无害笑脸下一瞬间会产生什么大转变。

  “你知道吗?莲子外壳坚硬固执,用来打弹弓还真能射下几只鸟儿,外壳不破,荷胚便无法探芽生长,若要靠莲子萌芽来培植荷莲,唯一的方法就是以水浸泡莲子,短则两月余,长则一年,待硬壳腐烂之后,荷胚才得以发芽,届时新芽才有出水的一天。”

  “我不知道。”她仍警戒地看他,不懂他为什么又突然同她说起莲花经。“你说这个做什么?”

  烛火的光芒被梅舒怀笼罩在她面前的身影给整个挡住,月莲华突觉眼前黯淡无光。

  他以手背轻触她的脸颊,背光的五官只有瞳中蕴藏着星火。

  “你是莲华,拥有倔强的莲子脾气,深埋在硬壳之下的爱苗发芽是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但我梅舒怀什么没有,就是耐心十足。”他摊开双臂,一左一右地撑在她两侧,薄唇靠在她耳边,撂下狠话:“欢迎挑战。”

  第六章

  日正当中。

  月府老爷领着家眷,随着黄袍道士吟咒舞剑的身影,在荷池畔绕行,三步一拜,五步一叩。

  月莲华冷冷地挂着一张假笑皮相,跟随着众人,一炷清香轻拈在指尖,不同于月府其他人的诚惶诚恐,她的态度几乎是平淡若水。

  人死后十多年才换来全府的拈香朝拜,这驱魂香烟,她娘亲能尝到几丝几缕?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招魂铃声急急催。

  驱逐冤魂……驱逐那抹驻足于荷池的冤魂……

  恶灵退散,引渡西方极乐──铃铃……铃铃……

  莲华,娘没错,娘没错!娘不甘心……

  莲华,你看看娘,看看娘呀,这就是娘下半辈子要受的活罪吗?!

  娘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呀……

  那是张多么傲人的绝俗容颜,嫁为人妇仍无损她清丽娉婷,岁月舍不得在花容月貌上留下痕迹,她美得近乎天仙、逼近无瑕。

  如此美丽的容颜,被斑斑泪痕冲蚀,日夜藉以洗颜的泪水。妒恨的丑陋袭上她的皮相,那张脸,扭曲得令人害怕。

  是的,她好害怕拥有这种表情的娘亲,好害怕那声嘶力竭的尖吼,好害怕娘亲总是用十指紧扣住她纤小的肩胛摇晃,哭诉着她怎么也听不懂的字句──

  娘死了,有谁会替娘烧炷清香,怕是忘了吧,怕是全忘了吧?!你说,你说呀!

  是忘了没错,忘了整整十年,此时再想起,竟是为了驱逐那抹早已玉殒香消好久的凄苦芳魂……

  “莲华姊?”

  月芙蓉的轻唤,让月莲华回神,她带着茫然看向异母妹妹,心绪仍在记忆之中载浮载沉,向来总是玲珑聪慧的模样此时显得拙钝许多。

  误解月莲华的不对劲,月芙蓉担忧地问:“你挨不住热,是不?”丝绢抹上她的额,拭去那排热中沁冷的薄汗。“我替小净扶你去亭子里休憩一会儿好吗?”

  “莲华怎么了?”前头的四娘也停下脚步,探视脸色不佳的月莲华。

  一声惊呼,女眷们全止了步,十数只握着绢扇的柔荑也毫不迟疑地朝月莲华脸上招呼清风,摇摇扬扬。

  “好像晒晕了……”不然怎么如此闪神。

  “那可不得了,快打伞──”话一出,旁边的丫鬟俐落撑开纸伞。

  “别让她站在太阳底下才是首要,快快快,将莲华搀到树荫下!”

  “别摔着她了,小心,你们两个丫鬟轻点、轻点呀!”六娘又急又气地斥着手脚不伶俐的年轻丫鬟。

  月莲华任由人七手八脚地撑扶着,她并不觉得自己被日头晒得昏眩,甚至在炎夏之际,她还觉得有股寒意。

  众娘亲的关心,看来好多余……

  “让我来吧。”梅舒怀的俊雅身影介入女眷之间,状似理所当然,从丫鬟手中半抢半拐地接过月莲华。“师父还在念经招魂,当家夫人们全围在这恐有不便,不如让我这个无事人来尽分微力。”

  “这……这怎好麻烦梅二爷……”四娘开口,其余女眷的脸上也展现为难,面面相觑交换着男女授受不亲的世俗道德观念。

  “我在月府受月老爷的热忱招待,本该替月府带来赏荷的乐趣,而今荷莲在舒怀的力不从心下尽成泥尸,让舒怀倍感歉疚,眼下好不容易有让舒怀聊表歉意的机会,夫人们的婉拒……”梅舒怀做作地咬咬唇,不着痕迹地散发一股被人拒绝的无辜可怜样,那薄唇轻抿,那眼中含忧,谁抗拒得了半分?

  “梅二爷……”好心疼噢,那表情揪疼了一干女眷的芳心,下至十岁小丫鬟,上至八十祖婆婆,全为了梅舒怀的自责内疚而泛着疼。

  “让舒怀更觉得自己是无用之躯。”眉峰紧蹙地继续自我厌恶。

  “没这种事,梅二爷您别太自责了。”月芙蓉见心目中的完人如此委屈,忍不住轻声安慰,因疼惜他而积蓄的泪水在眼里滚呀滚的。

  “可是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呀,莲华一个好好的闺女,怎劳梅二爷您的‘赔罪’?”四娘仍觉不妥,毕竟她不认为月莲华会同意让梅舒怀鸡婆干涉此事。

  梅舒怀笑笑地还想再对女眷们洗脑,但娇嫩嗓音却先插话。

  “四娘,没关系的,就劳烦梅公子扶我到凉亭休息片刻吧,你们还是先随爹爹做完法事,别因我一人而耽误大事。”月莲华体恤地朝女眷们一笑。

  “莲华──”

  月莲华轻道:“四娘,全府邸的人都忙着,就劳梅公子之助吧。”反正他看起来闲到发慌。

  “既然莲华这么说了,就依她吧。”六娘拦下四娘欲抢白的话。

  四娘虽不放心,但权衡两方轻重,也只能交代月莲华的两名贴身丫鬟好生伺候着,再重新抹去自个儿额上热涔涔的汗珠,与姊姊妹妹们回到炙阳底下的荷池畔,继续漫长的道法仪式。

  回到凉亭,藉着小洁、小净去张罗凉茶及湿巾的时间,梅舒怀将她捞进怀里,纸扇招来的清风轻扑在她被晒得红热的脸蛋上,月莲华没有太大的挣扎,只是小小地对两人热呼呼交融的体温及汗臭低吟一声,随即远眺着嘈杂的荷池畔,像个不热衷的看戏人,那场戏,吸引不了她的注意,不看却又觉得可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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