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然没有作声,他能够做的已经都做了。到他们离开之后,沉默在他们之间像藤蔓蔓生,贺然看了一看表,指针显示安全时间已经到了,应该可以自由活动。“你待会有想去哪里吗?”他问她,却只是低着头没有直视她的表情。
“我没关系,去哪里都无所谓,我没什么意见 ……”林研姿一副娇羞又掩不住期待的模样。
“你家住哪里?”他尽量简短,最好是不必说话。
“在汐止……”她似乎不太确定。
贺然起身,却见她一脸的疑惑,“走吧,我送你回家。”
“你、你现在就要送我回家?”她几乎不敢相信。
贺然点点头。“对不起,因为公司里还有点事…… 我们再联络好了。”每当介绍人一走之后,他便浑身不舒服,这往往让两个人相处的场面变得难以收拾。其实,他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不伤害对方,又可以不需要勉强自己留下来。
“你,我不需要你送,你,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大笨蛋!”她激动的重复了好几次,说完后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这种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就像他的相亲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一样。还好,她还算有风度的,没有将杯中的液体,也不管里面是什么的就往他身上泼。看来今天的运气,还不算太坏。
* * *
贺然真的不是故意的。
光看他的外表和拥有的身价,一定不会相信这种人,居然需要相亲才能结识异性。拥有一百八十二公分的身高,健身房锻链出的结实肌肉,让他略显瘦削的身材呈现完美比例,黝黑的肤色配上及肩“乱中有序”的自然卷头发,他看起来就像从杂志中走出来的模特儿,一点点的颓废和十足的个性;棱角分明的五官,高挺的鼻梁,神秘又无辜的眼神,紧闭的双唇,性感得让人胡思乱想。
偏偏他的个性和性感两字,几乎是完全的绝缘体。
相较于其他兄弟两人生活的精采与变化,贺然从以前就不是一个善于表现自己的人。幼年时期,父母因为忙于经营事业的发展,虽然经济上的优渥使他们在物质上拥有很好的条件,但相对的在精神上他们很早就开始学习独立不依赖。
纵使兄弟之间的感情基础很好,但大哥贺令早熟的承担起父母长期不在家的责任,使得他习惯用严肃的方式来和他的弟弟相处。
而二哥贺忱就像是个标准的公子哥儿,没有责任感,玩世不恭,善良又热情这使他惹出不少麻烦,常让大哥贺令为他收拾善后。
至于他自己,可能因为在成长过程中,缺乏女性柔软的角色学习,所以他用冷酷不在乎的表现掩饰他与女性相处时的慌张。
他们三兄弟,也许外表没有一眼就看得出的明显特征,但都拥有善良容易受感动的体质,只是各自的表现方式不同。
贺然什么事都不想麻烦他人,唯独在与异性交友这个问题上,他的家人一点都不肯妥协。学的是理工,拿的是电机硕士,从事的是电脑软体的行业,贺然向来是实事求是的个性,对于逻辑、推衍的兴趣生产都来得比和女生说话更让他有兴趣。
也因为一直处在右脑取胜的环境下,他的家人都为他已经年届三十,和女生说话都还会不由自主的脸红这件事,伤透了脑筋,生怕他根本不愿跨出第一步,而丧失了认识异性的绝佳机会。
如果面对的是一个男性来说,贺然侃侃而谈从来不是问题,但除了公司内已经相处过一段时日,体内自然产生“抗体”的女性同仁以外,一旦遇到有很多女性或单独和女性相处的场合,他先是说话会结巴,再来便是低着头想着该如何逃离现场,特别是当对方是一个美女的时候。
通常,他掩饰得很好,他习惯用冷漠的方式处理和女性的人际关系,却不知道他俊俏的外型,和神秘不多话的性格,更容易引起女性的爱慕与追逐。他为此也颇感困扰,但因为公事上和女性接触的机会不多,而且身为一个老板的好处便是可以过滤自己的客户,所以在这上面他还算能忍受。他知道自己内在与外在的表现充满了冲突,是矛盾的综合体。
他不想违逆母亲的一番好意,虽然他对于这样的安排实在已经厌烦。到现在,其他同学好友或者亲戚同事安排的,不管是有意或是无意的撮合不算在内的话,单单母亲一手主导的相亲就不下五十次了,尤其是当她回到国内的时候,一天赶个几场更是常有的事。
刚开始,他用沉默的拒绝来作为回应,场面顿时显得很难堪,无论他们怎么逼他说话,他就是沉默以对,结果只好在介绍人自圆其说,自己发问自己回答的情况下,尴尬的结束了那场饭局。为此,母亲发了好大的一顿脾气,甚至知情的人没有一个不怪他不懂人情世故,因为那包括了一个在座女孩子的自尊心。
不说话不行,勉强自己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后来,贺然明白了这个游戏规则——他先将问题整理好,再照本宣科的念上一遍,等到两人独处的时候,再致上歉意送对方回家。
虽然,这样的举动会伤到对方的自尊心也是在所难免,但至少不伤了一开始大家勉力维持住的表面和谐,他还是得被骂,只是骂得比较少。
当然,在看过这么多的女性,其中自然也有令他心动的,但每每因为预设立场例如——
这么美丽的女人怎么身边会没有护花使者,这其中必有诈,他可不想竞争,那太复杂了!
漂亮的女人难追,想尽花招可能都让她嫌老套,更何况自己根本就不懂什么花招,难度太高,放弃!
现在打下事业基础才是最重要的事,如果没钱,老婆娶进门要吃什么?现在根本不是考虑结婚这些事的时候……
他记得有一次,有一个绝对称得上美女的亮丽女孩,她从一开始就表现得落落大方,有名门闺秀的气质,在一阵应付式的寒暄与发问之后,她倒也不怎么在意贺然始终没有抬起的头,径自的说着她自己的故事。
一直到众人离去之后的两人时间,也许是她觉得自己一整晚的自弹自唱已经够委曲求全了,没想到他居然还不识相的拒绝她,要马上送她回家,水杯里的柳橙汁在贺然恢复知觉的时候,已经泼得他满身满脸了。
在这样的举动之后,她们往往都用差不多的结尾词,“你这个自以为是的xxx!”有时候她们会斯文的用大笨蛋或臭男人来形容他,有时候则是比较直接的称呼他混蛋或猪头。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皮肤颜色比较深,贺然窘迫的脸红并不容易被别人发现,但对于在生活上和自己比较接近的人来说,任何一个微妙的外在变化,自然逃不过他们的眼光。
于是,他痛恨自己这样的弱点被发现,因为总是会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人揶揄般的当成试验品, “你看,我没说错吧!贺然,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会因为和女生说话而脸红呢!而且啊,愈漂亮的女生,他脸红得愈厉害哟!”
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科技没有发明这些,怎样去避免脸部微血管的扩张充血,或者让它很快的彻底消除。
没办法,其实贺然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的生活报单纯,当然,如果用很单调来形容也不算过分。
一天的作息里,公司就占用了他绝大多数的清醒时间,除此以外,只有在假日时和大学时期的三五好友——当然,都是清一色的男性,他们都知道贺然的 “问题”,为了避免他的不自在,通常他们不会携伴参加——到健身中心锻炼身体,让机器造就出均匀体态外,就是打打篮球或者是网球,偶尔,他们也会像今天一样,周末晚上到小酒吧去喝喝酒,纾解一下工作压力。
“老陈,你老婆又在呼叫你了,喏,你的呼叫器显示你家的电话号码。”沈光升将陈耀明放在吧台上不停震动的呼叫器递给他,看了一眼上面显示出的号码。
陈耀明,他们都习惯称呼他老陈,因为他是在几个同学中最早结婚当爸爸的,对老婆向来是敬畏有加,是所谓的“妻管严”一族。
正喝着瓶子里的啤酒,边和蔡亦青聊天的陈耀明颇不耐烦的走过来。
“这女人怎么这么烦,不是刚就和她说好会晚点回去了吗?喝个酒都不得安宁,贺然呀,像你怕女人就对了,离女人能有多远就躲多远,尤其是那种一心想结婚的。”他走过去拍了拍贺然的肩头对他说:“每天老婆小孩的,你不知道有多烦,休息一下都不放过你。我去回个电话。”陈耀明现在是一家产物保险公司的课长,福利待遇都相当不错,算是很稳定的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