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一望,江上有一轻舟,舟上数名姿色如牡丹的薄纱女子,正端起薄酒敬著身边的公子哥儿,原来是合欢楼的歌妓们,陪著自谓风流雅士的纨绔子弟游河狎玩。
随著眼波流转,只见河堤旁有一幅美丽的画面。
一个绝美翩然的粉色身影,窈窕有致地轻踩莲步,如花的浅笑引人驻足,目光也随著她的摆动轻移,而忘却手中的事务。
「哎呀!」那女子一声娇吟令人心疼。
街上行人都忍不住想过去一扶跌坐在地上那如芙蓉花般的女子,但是她身边的丫头翠花,仿佛思空见惯地缓缓走到她面前,轻巧地扶起她。
「小姐,这是你今天第……三次跌倒了。」翠花曲勾著手指算著。
她无奈地想,反正小姐天生和平地犯冲,一天不跌个两、三回倒是反常,而今天已是第三回,应该不会再跌了,因为事不过三——这是某人的名言。
段天喜微红著脸娇斥,「死翠花,你一定要算得这么清楚吗?少算一次不成呀!」她呕著想,人家又不是故意要跌倒。
少算一次就不跌了吗?「是!小姐所言甚是,下次翠花从一算起。」翠花心底可是猛叹气。
「你……你是存心呕我是不是?」段天喜一只莲花纤指无力地指著她。「好歹我是小姐耶!」
「是是是……你是小姐,我是丫鬟。」翠花心中叨念著,家里那个「丫鬟」更像小姐。
段天喜涨红著脸说:「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在嘲笑我?」没办法,她就是被「丫鬟」欺压甚久。
翠花无奈地朝天一瞪。「我怎敢嘲笑小姐,小姐可是苏州第一美女耶!」她可没向天借胆敢嘲笑苏州第一美女,不然铁会遭乱棒打死,而且是出自男人之手。
翠花转而再想,可惜人没有十全十美的,外貌美得如天仙下凡的小姐,却是个空有美貌的草包,不,应该说是下凡投胎时,忘了带六神出世,所以总是少根筋。
在她眼中世间无恶人,每个人都是大好人、大善人,连咬她一口的野狗都是纯善的,因为它饿了嘛!听到这种烂理由的人,都恨不得找根最近的柱子,一头撞昏算了。
「真的呀?」段天喜登时笑上眉梢,没心机地马上忘掉翠花的暗讽。
「当然是真的,全苏州城有哪人不知叠影山庄的大小姐容貌出众,家中门槛差点被登门求亲的蜜蜂苍蝇给踩扁了。」翠花想到去年才换的新门槛,今年大概又得重修了。
她又想,男人哪,全是一群只重皮相的蠢虫,一窝蜂地全涌向叠影山庄的大门口,要不是庄里有个聪颖过人、泼辣厉害的大牌丫鬟把关,只怕单「蠢」的小姐早被骗失身,而且搞不好连家产都双手奉上,顺便替「狼」人找小妾。
段天喜俏脸一喜,眼都笑眯了,「那倒是真心话。」
是哦。翠花忍住不拆她的台。「小姐,你不是说想买些胭脂水粉,咱们就过去那头瞧瞧,看有些什么好货色。」
「对哦、对哦!咱们是出庄来买花粉胭脂的。」段天喜差点就忘了。
这对小姐和丫鬟就这么走走停停,这边瞧瞧那边看看,一路上行来,引来不少惊艳目光,只是没人敢上前搭讪,因为大家都知道一件事,段家小姐身后必有高手隐身保护。
翠花看著四周不敢轻举妄动的男人,得意地想,这也是她们家大牌丫鬟的功劳,免得小姐被人吃了豆腐还不自知,还笑著要对方多吃两口。
段天喜兴奋地说,「咦,桐树下怎么围了一群人?翠花,咱们过去瞄一眼吧!」一定是卖艺的江湖儿女,她最爱看了。
「不好吧,小姐。」翠花不确定地轻扯著她的衣袖,就怕她买了一堆无用的狗皮膏药。
段天喜一心要往前挤,丝毫不理会辛苦「劝留」的翠花。
路人一见段家的善心小姐来到,纷纷让出一条路予以通行。
※※※
夏朵儿身著黄麻孝服,跪在一具覆盖草席的「尸体」前,卖力地演出孝女角色,身后的白布条上写著四个大字——卖身葬父。
她的眼眶虽是红肿微浮,但眼底可不见半丝泪光,为了等段家小姐上门,她可是煞费了苦心,只求段家小姐一时善心大起,能丢下一、两百两银子砸昏她的脑袋,所以这会儿她哭得更是惊天动地。
「爹呀!女儿不孝,没钱安排你老人家的身后事,连口薄棺材的钱都凑不出。爹!你要原谅女儿的不孝呀……」
「好、好可怜哦!」段天喜拎起手绢拭泪,哭得好不伤心。
当下翠花又头疼了,心想,看来小姐的老毛病又犯了。「小姐,咱们该走了。」
段天喜抽抽噎噎地走上前,「这位姑娘好可怜,咱们怎能见死不救。」卖身葬父耶,多教人感动的孝心。
「可是……」翠花怀疑地想,谁晓得她是真卖假卖。
「你看看她衣服都是补丁,旧得连咱们家的抹布都比她的质料新。」段天喜忍不住觉得那姑娘真是太可怜了!
翻眼无语,翠花连拉带扯地想把她带离「灾区了 可是夏朵儿眼睛更利,马上连滚带跪地抱著段天喜的小腿肚,哭天喊地叫得好不凄惨。
「好心的小姐,可怜可怜奴家三天没吃饭,父死无钱葬,施舍薄银救救急,奴家愿为你做牛做马一辈子,死不足惜呀!求求善心的好小姐。」
夏朵儿一声声、一句句敲疼了段天喜的心坎,没瞧见她正抖动身躯的无声大笑。
段天喜拭拭眼角说:「翠花,反正咱们不缺银缺金的,就给她点银子买口棺木,好好安葬老人家。」
「小姐,你忘了咱们出门时,『某人』特别叮嘱不许白花钱吗?」翠花特别加重「某人」这两个字的语气。
这……段天喜缩了一下脖子,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我是小姐耶!」
「老爷都不敢招惹『某人』,小姐你又算什么?」翠花不是要泄她气,可是事实的确如此。
段天喜想想也对,连爹都害怕的人,她小小的小姐又算老几。「那就算了。」
她一句算了可吓得夏朵儿急中生智,直往大柱子上撞去,幸好旁人连忙拉住。
「不要拉我,让我死了算了,爹爹的尸骨都已发臭腐烂,我一个女孩家哪有能力葬他,不如死了陪爹爹一道赴黄泉。」她双手假意地拨开众人好心的手,一心硬往柱子撞,眼尾不时地扫向段天喜,哭声已经大得可以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
段天喜的软心肠一发作,不顾翠花的拉扯,立刻掏出怀中的绣花荷包,想将荷包中的银两悉数给予可怜的孤女。
「你敢拿吗?『孝女』!」
恍若大地响起一声雷,夏朵儿双手伸直僵在半空中,眼底的那抹得意化成无尽的懊恼,心想就差那么一步。
「紫……紫袖。」段天喜抖著身子,一副凄苦的西子捧心样,倒叫身后的几名过客蹙眉。
这些过客此刻是责难加好奇,到底是谁有此等本事,只需一开口就吓得美人儿浑身颤抖。
迎面走来个娇小俏丽的紫衫女子,脸上带著徐徐笑意,容貌和先前女子比起来是逊色多了,只是她的眉宇之间多了道朝气,令人忍不住想去呵护疼惜。
「大小姐,我不是说过财不露白吗?你在干什么?」元紫袖没有笑意的眼神往她手上一扫。
「嘿!这个嘛……我只是数数看银子有没有少。」一脸讪讪然,段天喜局促地把绣花荷包收回来。
元紫袖一副了然地说:「哦!原来如此。」小姐有几斤几两她还会不清楚?
段天喜有些沮丧地想,不知为什么,她这小姐就是畏惧……不,是丫鬟不怕小姐。「紫袖,你也来买胭脂花粉呀?」
「紫袖只是个丫鬟,哪有小姐你的福气,还有闲钱可以救济野猫、野狗的。」元紫袖气定神闲地说。
夏朵儿一听是气在心底,可又不敢抬头,心知叠影山庄的元紫袖不是好惹的人物,她精明得连奸商见著了她都徒呼负负,或是抱头鼠窜。
「我不是救济野猫、野狗,你看她多……可怜……」段天喜说到末了,一接触元紫袖似笑非笑的目光,语气自然的弱了些。
可怜?!哪点可怜?元紫袖翻翻白眼说:「你要是嫌钱多,不如来救济、救济我这个丫鬟吧!我比她更缺钱。」
路过的段天愁和曲少予、由少梅兄妹三人不解地问著身旁小贩,「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贩一副睥睨的眼光说:「三位一定是外地来的。」
外地?!真是应了那句少小离家老大回,笑问客从何处来。段天愁漠然地点头。
「难怪你们不认识大牌丫鬟。」小贩沾沾自喜地介绍苏州「名胜」。
「大牌丫鬟?!」三人面面相觑,不知丫鬟为何大牌。
小贩兴高采烈地接著说:「你们知道叠影山庄吗?」
「叠影山庄?!她是叠影山庄的丫鬟?」段天愁猜想这应该是他离家后入府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