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青,”载皓扣住她的肩膀,说不尽的怜惜,道不完的难舍。“那关浩虽据闻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学有专精,但行踪飘忽不定,我们从未曾见过他,根本不清楚他的为人个性,如今要这样就把你交托出去,载皓实在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
湘青仰望着她这位平日剽悍,眼前敦厚的兄长,心底顿生孺慕之情,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她最感欣慰的,便是忽然间多了许多位真心关爱她的亲人,虽然一颗心早已随南星而去,但至少在这世上,她仍有几位亲人,她并不孤单。
尤其是这位炽烈如阳的兄长,从最初对她的惊艳到后来的疼爱,让她最为感动,也因此,她打算跟他吐露一件从未曾向人提过的事,好安他的心。
“二哥,你还记得今年初元宵夜那一晚,本来我对你毫不假以颜色,后来却因听你提及‘荷花’,而态度变?”
“记得,当时我还想:原来这女子对自己的绣作那么钟爱,我才提起自己是因为看到小三子钱袋上的荷花绣得栩栩如生,令我爱不释手,才询问出自谁之手,小兰不好意思再说是自己绣的而道出你来,你的态度立刻就变了。若知道夸你的绣工,比夸你的人更有用,我早就那么做了。”
湘青露出最近难得一见的笑容说:“其实你是表错情,而我则是会错了意。”
“怎么说?”载皓愕然。
“福晋说有关她找我的过程,以及得到的消息,你全都知道?”载皓点头之后,湘青便再说:“那我猜,你一定晓得我曾进青楼三日。”
“湘青!”载皓显然不欲她重提伤心往事。
“你果然知道,可是你不知道我在里头名叫雨荷吧?而在那三日中,我总共才接过一位客人,一位在不曾点灯,一片漆黑的暗夜中,与我畅谈,听我倾诉的客人。除了家世不凡,自北京城南下,刚夺得射柳大会魁首,箭术高超之外,我对他可谓一无所知,后来我答应福伯北上京城,也是想看看能不能顺便打听到他,只是我一来人生地不熟,起先不敢乱问,后来又遇到南……,”她摇摇头,慌忙打住。“后来的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夜过后,他便留下三百两银子,为我赎回自由之身,而在我尚不明白他有为我赎身之意,依他所嘱去厨房帮他整治几味小菜前,却仅来得及询问他的名字。等我回到房间时,他早已经沓无踪影。”
载皓凝视着她,双眸中的神色由迷惑、复杂、诧异到了然。“你曾揣想过我是否为他?”
湘青颔首。“因为乍听之下,你低沉沙哑的声音,颇像当夜的他,六年了,我终于等到了报恩的机会。”
载皓虽了然在心,却仍想从她口中得到证实。“六年前为你赎身之人,便是你明日要嫁的……。”
“关浩。”湘青平静而坚定的说出口。
第九章
虽说避联军之祸于西安,但既请得皇太后出面,名义上再怎么因陋就简的婚礼,举行当日,还是极尽了两家所能的豪华热闹。
关浩父母均已不在,所以婚礼大典由长兄关湛主持。家中凡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妆;别馆虽比不上京城内家宅宽大,但园内各处,依然是帐舞皤龙,帘飞彩凤,厅内各色大礼,金银炫目,珠宝竞辉,所有的鼎炉全焚百合之香,一切瓶中尽插长春花蕊。
关家如此排场,王爷府的嫁礼自也不能寒酸,金锭银锞,丝绸彩缎,珠翠如意,成箱成盒的尽往夫家抬进,几里长的仗阵,好似永远也没个尽头。但最令大家喷喷称奇,赞不绝口的,仍是新嫁娘的巧手绣工。
“瞧这枕上的鸳鸯,恩爱得就好像要躲进柳条深处.不让人看哩。”
“是啊,听说连这霞帔嫁服,也是格格一针一线,自个儿绣出来的,真是没人得比的好手艺,我看以后额驸的衣服外袍,全不怕无人添色增艳了。”
“对啊,还有那床大红喜被,你们看到了没?上头的娃娃个个活灵活现,面团团,粉嫩嫩,姿态各一,服饰百样。”
“哪来的百样?”
“咦,百子图,服饰怎没有百样?”
“说你是顽石脑筋,你还不承认,这百子图一旦绣到被面上,就只得九十九个而已”
“九十九个?那另外一个呢?”
“等着新嫁娘的肚子给补上啊,看你这脑袋迁的。”
“你才浑呢.在关大爷与和亲王爷结亲的大喜之日,说这等粗俗的浑话?”
喧嚷开来,少不得又是一阵哄然的笑声。
喧天的锣鼓声静了,豪奢的宴席散了,众多的宾客走了,位于园中静谧处的洞房,终于得到了宁静,但也逐渐逼近上演今天主戏的时刻。
仍顶着沉重凤冠的湘青肃坐在床边,双眸垂视,面无表情,只等着关浩回房,便要向他拜谢六年前的赎身之恩。
今天的一切繁华热闹,对她而言,都只像是一场虚幻的戏,她之所以肯代嫁,除了载皓已知的种种原因之外,还依凭着对关浩的信任。
南星那带血的荷包揣在她怀里,在她的心目中,除了南星,湘青不会再成为第二个男人的新娘,待会儿关浩掀起红盖头后,她就会跟他说明一切的原委,她相信关浩不但会原谅蔚绿,也一定可以体会她的心意。
她相信那一把温柔、低沉、沙哑的嗓音,从六年前至现在,一直深信不疑,之所以没把这想法跟任何人提,只因为湘青知道别人听后,一定都会讪笑她太过乐观……
听到脚步声了,只有他一人?因为她是位格格,所以没人敢闹洞房吗?湘青宁可相信是因为关浩体贴,不欲人吵的缘故。
来人的脚步略显慌乱,湘青难免有些担心,不会贺酒喝太多了吧?可别又像六年前那样,宿醉一夜,得烦她照拂——。
“格格想必已疲累不堪了吧,掀起盖头,卸下凤冠之后,便请格格的侍女进来为你更衣,早点上床休息。”
这人是谁?谈吐如此客气,虽说夫妻理应相敬如宾,但他的口气却未免过谦,似乎还含着一丝……畏怯?为什么?
更重要的是,这声音和六年前的记忆完全不同,比较高亢,比较急促,不够沉稳,不够醇厚,不够坚实。
湘青犹在惊疑不定,苦苦寻思之隙,盖头已被掀开来了,她凝神望去,却只见背影,因为他正转身想去拿桌上的交杯酒。
看清楚他的背影之后,湘青更加落实了原先的疑问,当下也不动声色,只想摘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慢慢转过身来,却不敢看眼前的新娘,只呐呐的说:“格格,请。”
湘青并没有伸手去接杯子,反而紧盯住他看,一张方正的脸,眉稍稀,鼻略低,但双唇薄厚适中,双眸若不是一味闪烁躲避,想必也称得上明亮,只是双颊火红,不免削减了些许阳刚气,他的年龄虽可能比她大,但湘青肯定多也不过一、两岁而已,她一边看他,一边动手摘下凤冠。
“格格?”他飞快看了她一眼,不禁怔住了。
眉如娇柳,双瞳似星,挺秀的鼻梁,嫣红的小嘴,盘高的秀发如云似雾,凤钗儿插在髻上,小小的串玉坠儿在发间轻轻的摇晃,衬着那薄施脂粉的光滑面庞,和轻点朱红的双唇;也曾听见过和亲王爷掌珠的人说她长得不俗,却万万没有料到她竟美艳若此。
湘青见他看傻了眼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所幸他眼中一丝邪念也无,便也由得他瞧。
“格格,你……你真美。”好半天之后,他才挤出话来。
“天底下有不美的新嫁娘吗?”湘青落落大方的答道,心中浮现浓浓的不解,以及些微的不满,伸手出去便将酒杯接了过来。
“格格?”见她把杯子轻拢在掌中,却一直没有行动,分明不欲喝这交杯酒的样子,他不免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这酒——。”
“我不喝,至少,不与你喝。”说完湘青索性将酒杯轻放在身旁。
“为什么?”他瞪大了眼睛问道。
“理由恐怕你比我更加清楚吧。”
“我?”他大感讶异,却又苦苦死撑着。“夫妻本应互敬交杯酒。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拒绝。”
“真的不明白?”湘青见他面带愧色,更加有恃无恐的说。
“真的不明白。”他已涨红了一张脸。
“好,那我就说给你明白,不论你是谁,都没有资格与我喝这交杯酒,因为你不是蔚绿的郎君,你并非关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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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婶婶,你瞧,就快到杭州了。”
杭州,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自己终于回来了,回到了曾拥有过虽不富裕,却快乐自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