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于轩,你不要欺人太甚,”桓竹的声音已跟着身子颤抖起来。“请你立刻离开 我的房子!”她气得想背过身去。
但于轩却硬扣住她的肩膀,要她面对着他。“桓竹,我刚刚已经讲过,话说完之后 ,我自然会走,”桓竹握紧拳头,将脸别开,“令尊在泰国的新厂已投入一亿两千万元 的资金,如果无法如期完成,不要说在泰国生产无望,台南本厂也有可能被拖垮;你姊 夫周栋梁为年底立委选战已部署了两年多有余,如无意外,安南区选票应是他能否当选 的主力,可是若有人把他夫人婚前与人私奔的往事揭发出来,加油添醋,说成他夺人所 爱的丑闻,我相信对手就算没有办法因此而扳倒他,至少也拥有了搅局的本钱;对了, 我差点就忘了你还有个小男朋友,听说他母亲天天都在盼他回来,如果能找到现在持有 那骨董怀表的人,应该就不难循线溯往的揪出他的行踪,他既是为了你才离开台湾,那 你便应该负起把他找回来的责任,不论他是生是死,你这做情人的总该表现一下情意。 ”
“不,你不会,你不可能……”桓竹面无血色,惊骇莫名。
“我不但可能,而且一定会,”于轩知道她听懂了,微微笑道:“这是我对你开出 的价码,桓竹,现在你还能坚持说自己是绝对的非卖品吗?”
桓竹后退两步,跌坐在沙发上,把脸深深的、深深的埋入冰冷的手掌之中,感觉到 自己一颗心陷入无边无际的悲哀里。
***
再度走进于轩位于阳明山的华宅,桓竹的身分已经与过去不同。
“欧太太。”司机如此唤她,钟点女佣也这样叫她。
欧太太。
桓竹的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谁会知道在这声称呼的背后,有她多大的无奈和多深的 创伤。
父亲病情的持续加剧是她无法再坚持的主因,二度到医院去探他时,桓竹便意外的 发现所有的汤家人都在,而病床却是空的。
“阿姨!”她的胸口一紧,也来不及唤任何人了,直接就问翠婵说:“阿姨,爸爸 他……他──”
“送进加护病房了,”华绍护在母亲跟前答道:“夏桓竹,这下你满意了吧?”
“大哥,”华维看不过去,出面拦道:“爸爸身体不好,桓竹跟我们一样着急难过 ,你又何必说这种话?”
“她会和我们一样着急难过?”这次按捺不住的人,换成了华纯。“栋梁连提名都 还没争取到呢,四周的流言已经多得不得了了,如果……如果……”她最担心的,显然 并不是父亲的病。“大哥,那我怎么办?”
“怎么办?华纯,谁教你当年脑袋不清楚,做出那种事来?现在充其量也不过是自 做自受而已,哪里像我们汤家,二十多年来,白养了一个不知回报的人,临了还要帮着 外人来害自己的家人。”
若不是惦记着父亲的身子,桓竹必定早就转身离开了,她抬起头来,只见小哥用充 满谅解及悲悯的眼神望着她,而翠婵……翠婵竟然──
“桓竹,”她苍白着一张脸,完全失去了平日孤傲冷绝的模样。“桓竹,就算是阿姨求你,求你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帮忙汤家度过这一次的难关,再这样下去,你爸爸他……他真的会……”
“阿姨。”桓竹的脑中一片混乱,只想阻止翠婵再往下说。
“你要我们怎么做,你才肯帮忙呢?难道……难道非要我这个老太婆跪下来求你不 成?”翠婵说完便作势要跪。
桓竹被这一逼,身子反倒抢先一矮,跪倒在地。“不,不,阿姨,是我求你,求你 不要再说了,我──”
病房门被推开,打断了所有人的话头,刚刚脱离险境的念泽只惦着一个名字。
“桓竹……桓竹……”
桓竹连忙赶到床边说:“爸,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桓竹,”他紧握住桓竹的手,那股强劲,简直就不像是个病人。“别忘了我说过 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不许你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当赌注,答应我,桓竹, 答应我。”
“爸,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但是如果因保全她一个人,而让许多人的努力、成 就、生命全部毁于一旦,那她又有何“幸福”可言?“爸,我答应你,我绝不会拿自己 一生的幸福开玩笑。”
念泽似乎安心了,终于肯闭上眼睛睡一觉。
隔天她便回到台北,与欧于轩到法院去公证结婚,变成了“欧太太”。
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喜宴,没有鲜花,没有蜜月,没有给予祝福的双方亲友,甚 至没有一丝的笑容,桓竹和于轩便成了夫妻。
才公证完毕,于轩就当着桓竹的面打电话到泰国去,即刻解决了汤家的燃眉之急, 同时表示因着连襟之故,年底选战,他愿意在经济上助周栋梁一臂之力。
念泽知道在泰国设厂已无问题后,不再忧心忡忡,病情转趋稳定,等到他可以返家 休养,得知桓竹嫁给于轩时,已是她婚后一个半月的事了。
桓竹力辩她是心甘情愿结的婚,念泽在一阵失神之后,也只得重重叹口气,在心底 一遍又一遍的自责:韶君,我真是对不起你,这一生,我不但害惨了你,而且还害惨了 我们唯一的女儿。
时序进入五月,天气渐渐热起来了,但桓竹的心情一迳沉溺在寒冷的冬季里,有谁 会相信这两个多月以来,他们过的是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呢?
从法院公证回来的那一天起,于轩便搬到一楼的客房住,把二楼的主卧室让给了新 婚的妻子,他从来都不碰她,顶多只在一起吃饭,相递杯盘时会轻触到手,或者是在人 前他会轻拢住她的腰,显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其他时候,他连正眼看她的机会都不 多。
桓竹推开落地窗,来到游泳池畔,波光粼粼,于轩倒是从依然春寒料峭的三月起, 便维持着天天晨泳的习惯,不会游泳一直是她的遗憾之一,常常想请他教自己,可是一 触及他那冰冷的眸子,到嘴的话便又全数咽了回去,何必自讨没趣呢?
她不愿再往下想,只怕越想会越自怜,于是转身回到屋里,换上白衬衫、黑窄裙, 打算到公司去一趟。婚后她虽然没有继续到公司上班,但仍持续为海琴珠宝设计饰品, 新的璀璨部主任是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活力充沛、干劲十足,两人的设计理念十 分接近,所以聊起天来非常投机。
桓竹打理妥当后,因不想麻烦司机再接她回来,便迳自叫了计程车出门。
***
“欧太太。”柜台小姐见了她,神色突然略现惊惶,怎么回事?
“成先生在吗?”桓竹也无意追问下去,直接说重点。
“在……在他的办公室里。”
“好,谢谢你。”桓竹拿着设计图便往里头走。
“欧太太!”柜台小姐却又喊道。
“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她越显不安。“我是想……是想需不需要请成先生到会议室来 见你。”刚刚她送咖啡进总裁办公室去时,只见……成先生办公室就在总裁的对面,万 一──那怎么得了?
“不需要啊,怎么?成先生现在有客人?”
“客人找的不是成先生,”猛然发现自己说溜了嘴,她急得整张脸都涨红了。“不,我是说没有,成先生没有客人,没有。”
“那不就结了,我去他办公室就好,不必麻烦了。”桓竹不再理会她莫名其妙的言 行,迅速往里头走去。
“桓竹,”成渊有着艺术家不拘小节的脾性,所以对她一向直呼其名。“真有默契 ,我刚刚才想打电话去找你。”
“有事?”成渊看起来很好哇,桓竹越发不明白柜台小姐的阴阳怪气,算了,她懒 得想那么多。
“想找你要岁末冬季的设计品,”他摊摊手笑道:“我自己拚命的想,就是想不出 什么好图样来。”
“别谦虚了,今年秋天这一批不就全靠你?我一点儿灵感也没有。”
“那有什么办法?”成渊调侃道:“你与欧先生新婚燕尔,哪有心情为忧郁的秋天 设计饰品,只好由我打鸭子上架啰。”
“结果你这只鸭子表现得还不错嘛。”桓竹不想提及他们的婚姻。“言归正传,来 看看我的草图。”
两人研究了大约半小时以后,桓竹突然想起她去年设计的东西,或许应该拿来和成 渊讨论一下,销路好的样式,就不妨再继续生产下去。
“成渊,你等我一下,我到欧先生办公室去拿点东西。”桓竹起身道。
“他今天好像没过来,搞不好办公室的门还锁着。”成渊今天到得早,又一直没出 去,所以无法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