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去确定真实,直到一袭高大的黑影快速拢向她,她才明白一切并非错觉。
「点点?」
急切粗哑的低喊来自云晨风,他一进门就看见点点软瘫床侧,褐发覆颜,模样煞是吓人。
「你怎么了?」云晨风情急迫问,略带薄茧的长指拨开她脸前的发丝,却赫然见她面色苍白、冷汗涔涔。是摔下床了吗?
「我……」点点嚅嚅干燥的嘴唇,冷不防喉间又是一呕。
「想吐?」云晨风扶住她,心里瞬间有谱。他轻拍她的背,伸手横过她的身子。「忍着,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点点愣然一怔,没料到他会突然将她横抱起,她全身僵直,不习惯这过度的亲近。
「闭上眼,感觉不会这么糟。」他说道,果决地抱她朝舱外走去。
触及他近在咫尺的一双深眸,点点心慌地紧合双睫,相处多日,她已经不再怕他,但现下这种莫名的慌乱所为何来?她不明白。
许是病得不轻,乱了脑子……
点点闭眼思忖,直到她感觉海风阵阵拂面、阳光的热度笼罩全身,才又缓缓睁开眼……天,有人在看她!
不,该说是一船子的人都在看她。
点点微喘口气,被甲板上一双双直射而来的目光吓得不知所措。她和云晨风所经之处,所有人都停下手边的工作望向他们,眼光是同等惊愕与困惑。
她窘极了,想叫云晨风放下她,却又不知如何启口,情急之下,只好将视线掉向海面,岂知这一看,情况反而更糟——晃动的船只加上波浪层层的海面,一时之间,她有种会被大海吸入的错觉。
她的头更晕了。
「我……放我……下来……」她喉头一酸,意欲作呕。
云晨风仍强势地抱着她,直到船边才放下她。点点憋着气,还未来得及站稳,她娇小的身躯已在下一刻被整个压向船舷。
「大哥?!」偷瞄的众人同时倒抽口气,被云晨风这「谋财害命」的举动给吓到。
敢情大哥是后悔带这姑娘上船,想直接推人下海了?
但……好歹也别这么「众目睽睽」吧!人命关天,到时官府若问起话,他们这些「目击者」也脱不了干系啊!
「恶——」
此时,点点应声而来的呕吐清楚地传进在场每个人耳中,霎时也打破了所有的疑虑与猜测。众人只见她的肚子抵着坚硬的木板,上半身悬在船身之外,垂向海面,模样虚弱而狼狈。
原来是晕船了,早说嘛!
人群中,有人暗暗吁气,有人偷偷抚心,为的都只是庆幸自己脱离「欺负良家妇女」的嫌疑——是嘛,人家姑娘家娇小又柔弱,就算性情孤僻古怪了些,但如果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被云晨风「丢」下海,他们这几个大男人怎么都说不过去,良心会不安哪!
可话又说回来,他们干啥这么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啊?!
反正要生要死,都不关他们的事,是大哥将她弄上船的,本就该负全责,自己还是乖乖干活最重要!
为撤清关系.每个人又连忙低头假装工作,以证明自己根本「不在乎」她的存在……
「好些了吗?」在点点接连几声干呕之后,云晨风拉起她的身子,沉声询问。看着她苍白无助的脸庞,他紧揪自责的心更是难以平复。
他早就该想到她会有晕船的可能!
「好多了……谢谢……」她倚靠他的手臂,喘着气。
「初次搭船总会如此,习惯就没事了。」云晨风以手袖拭去她唇角的残渍,并在甲板上选了迎风的位置让她坐下,道:「你在这儿坐着,我先离开一会儿。」他轻柔地抚顺她的发丝。
云晨风毫不掩饰的关切,点点全收在眼底,尽管知道他的体贴只因「受人之托」,她仍是感动的。
但——她并不想增加他的负担。
「我没事的,可以照顾自己……」
「待着,我马上回来。」他迳自霸道地宣称,随即举步离去。
点点顺了顺气,默默望着他挺拔俊硕的身影,突然有种既熟悉又遥远的感觉,似乎……她也曾这样望着某个人的背影远去……
「点点姑娘!」
一声叫喊蓦地拉回点点飘远的思绪,抬眼,只见许廷邦疾步朝她奔来。
「听说你吐了?」他刚听伙头小哥说的。
「这……」
点点怔住,全没想到消息会传得这么快,并且还引起他如此「巨大」的反应,而许延邦则将她的怔楞视为忧虑,他拍拍胸脯,一副老马识途的模样,说道:「别怕别怕,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想当初我刚来的时候,吐得更厉害,早也吐、晚也吐,一餐一小吐,两餐一大吐,最后连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差点成了没心没肝的人,你说惨不惨?哈哈!」
许延邦笑得乐开怀,点点却只是静静偏头望他,一脸困惑。
她心想,吐成这样想必已十分难受,他为什么还能说得这么开心?彷佛那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不幸……
「对了对了,其实还不只是我这样哦——」
见点点「聚精会神」地听着自己说话,许延邦兴致更加高昂,他贼兮兮地左右张望,接着便压低着嗓说道:「听说大哥当年也是这样——照吐不误哦!」
「云……云大哥?」点点抚着胸口,微愕。她实在无法想象云晨风生病的模样,感觉上,他就像山一般刚强挺立,可靠又让人安心。
「如何?很难想象吧!不过这是余大那老头告诉我的,所以绝对错不了,只要是关于大哥的事,问他最清楚了。」
听者认真,说者当然也不能丢脸。
基于帮助点点更快「熟悉环境」的原则,许延邦献宝似地又抖了几个云晨风年少时期的馍事和「个人喜好」——毫无疑问地,那也是从余默那儿听来的。
「你说……云大哥怕海?」点点惊讶于方才所听闻的一切,几乎忘了自身的不适。
她不懂,如果云晨风真的怕海,又怎会选择一个和海密不可分的工作呢?
「与其说大哥怕海,倒不如说他讨厌海……」
「讨厌……海?」她无法理解当中缘由。
海,是她几乎看了一辈子的东西,怎么也没想过对它的感受!
只觉得,海之于她,是个深不可测的庞然大物,既亲近又遥远,它总是带来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包括娘一生等待的爹爹,包括云晨风……
而他——讨厌海?为什么?
「对了!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在大哥面前提起,更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我怕他会……呃,‘承受不住’……」许延邦有些心虚,但一瞧儿点点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他马上又拍着胸脯保证。「不过别担心,如果你还想知道细节,等我去问过余大之后,再来告诉你,好不好?」
「我就不信你有那个胆!」
一句不以为然的冷哼从点点身后传来,回过头,即见郑得兄手插着腰,斜眼睨视两人。
「什么意思,你瞧不起我吗?」许延邦挺身上前,不甘示弱。
郑得兄撇撇嘴,以大拇指比向大船后端,不慌不忙道:「别急,你的机会来了,余大找你,你刚好可以乘机问个够——当然,只要你不怕被大哥丢下海的话。」
「我……我当然不怕!」许廷邦嘴硬道。他咽了咽口水,转身朝点点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这个……既然余大有找,我先去瞧瞧,待会儿再过来看你。」
「不用麻……烦……」话未落尽,许廷邦早已一溜烟跑出她和郑得兄的视线之外。
「哼,明明就怕得要命,还死鸭子嘴硬!」郑得兄咕咕哝哝地扛着网具就要从点点面前走过,忽地,他意识到她注视的目光,遂停住脚步,转身粗声问道:「怎么,你有什么意见吗?」
他不和善的口气让点点怔了下,她睁着疑惑的美眸,有些无措。
她……做了什么吗?
「我先声明,我忙得很,没空对你……嘘寒……问暖……」郑得兄不耐的大嗓逐渐隐没在她无辜的注视下,他顿楞着,心里突生一股罪恶感。
搞什么鬼啊!不过只是一个眼神而已,为什么他竟会有种欺负良家妇女的感觉?
难道大哥也是被她的这种眼神给骗了,才会执意带她上船。
不成不成,他还是少和她「接触」为妙,万一不小心被「归类」为和许延邦那小子「同一伙」,他岂不是会被其它兄弟给「看扁」了!
他可是有原则的!
兀自嘀嘀咕咕了几句,郑得兄摆摆手,撇清关系道:「算了,你就当我从没和你说过话。」
他踱步到她斜前方两步之遥处坐下,并将肩上的网具刻意放置在两人之间,以划清「楚河汉界」。
面对郑得兄极力和她保持距离的态度,点点心里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别人冷漠、甚至厌恶的目光,她早已司空见惯,反正已经习惯独处,就算是一整日未开口说话,对她而言也并非难事。
悄悄移开视线,点点安静地望着壮阔波澜的海面。没多久,即听到一阵咒骂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