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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他将和依娜一直缠绕、一直纠葛,至死方休……在驱车连夜南下小镇的沿途,陶健方颇积极地开始在脑海描绘出一幅有他、有依娜、有孩子的美丽蓝图。

  “你听过我的族人怎么称呼我吧!Luvluv在我的母语里,它的意思是风,也可以说成‘风的精灵’。”

  “‘Mulidan’慕莉淡这个名字则出自我母亲的族语,意思是‘一颗娇小的琉璃珠’。”

  在车行的夜风中,他依稀听见依娜那漫溯于山林的朗朗笑声,也仿佛看见了她笑起来温暖灿烂且神采飞扬的明媚脸庞。她曾细细绵绵地向他诉说一则又一则关于部落的、关乎精灵、百步蛇、山猪或猫头鹰的传说,她也曾在两人深激的热情之后,用渴望又绝望的眼神向他传达爱情。

  然而他一直不曾相信。从她口述的传说到她眼底的爱情,从来没有一项他曾经相信。直到今天,他才从懵懂中幡然觉醒。他醒悟到他曾拥有最宝贵的却一直把她往外推,也觉悟到这样珍宝可能再难追回,但他却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他爱依娜,也要她,这样执意,蛮横的心情将持续到海枯石烂,天地成灰。抵达绿屋的时候,陶健方这么坚决的告诉自己,可是等到按门铃的时候,却又不免情怯了。

  开门的是叶腾和何旖旎,他们似乎对他这个特殊的深夜访客感觉惊愕,而陶健方一时也没有多做解释的心情,只说:“我来找依娜!”

  真是奇异的场面,叛逃的未婚妻见了被放弃的未婚夫,气氛确实有点尴尬,但眼看着更神采的叶腾与更明媚的何旖旎相依相持的样子,陶健方放下心中的芥蒂,朝叶腾和何旖旎露出调侃他们,也揶揄自己的苦笑。“总算有一对是幸福的。”

  失明的叶腾回予梦般的笑容。“你也可以是幸福的,只要你愿意。”

  何旖旎则俏皮地努努嘴,指着靠里头的一个房间。“依娜在里面,相当颓丧,十分神伤,但我们知道只有你能治愈她。”

  然后他们夫妇俩低语了几句,决定做个深夜漫步。陶健方知道,他们是好心的想留给他和依娜足够的沟通空间。目送他们走出那道绿漆门,他才转身,走往依娜蛰居着的那扇门。

  轻轻旋开门把后,他便看到斜倚在单人床上、背向着门口的依娜。

  “小旖,是你吗?我好像听到有人按门铃的声音,不过我想是我神经过敏了。”她没有睡,她几乎一直凝视着黑暗的窗外,头也不回地自言自语。“最近老是这样,噩梦不断。我猜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变得和我姊姊一样悲惨,关在一个幽暗的房间里,守着一面禁锢着痛苦与难堪的窗,守住尘封着逝去的青春与再难回头的爱情的一扇窗,直到再也编织不出一丁点的梦想,直到厌倦生存,破窗而出,找到尊严的解脱与释放。”她绻起她娇小的身子,低喃:“我好怕,我怕黑暗,我怕孤单,悲哀的是,我最爱的人却吝于为我点一盏灯,开一扇窗……”

  健方十分心痛地凝视她消瘦的身影,她声音中的消极与落寞,令他万分自责。“我保证,我立誓,绝对不再让你独陷黑暗与无助孤单,我保证!”他轻悄地来到她身后,语气轻柔却语意刚强的强调。

  依娜猛然惊跳了一下,豁地转身坐起,杏目圆睁、嘴唇微张地瞪视他。“是你!你来做什么?看我凄惨落魄?还是等着我再度向你扑伏乞求?”她脸色苍白,语气凄厉,就像负伤的野猫,一见到敌人便张牙舞爪。

  陶健方小心翼翼地坐入床沿,忧伤地微笑。“不,该扑伏乞求的人是我,我应该为你的凄惨落魄负责。依娜,我该拿我自己怎么办,你说,我该拿我自己怎么办?”

  “你为什么说这些?”依娜移向床的另一边,冷漠地问。

  “你对我父亲说过的,从小我被教导成要善良、要高贵,可是我却妄自尊大了一辈子,即使在爱情面前,我仍傲慢自大,你说的对,我的确不懂爱的珍贵。”

  “你没有必要对我说这些。”

  “有必要的,依娜!”他深吸一口气,一手试探性地伸出碰触她凌乱却美丽的长鬈发发梢。“我发觉,这个世界上居然只有你能看穿我的毛病,更发觉,唯有你能治愈我的毛病!依娜,我——希望你教我,教会我爱的珍贵。”

  他的话令她倏的泪盈于睫。但回想起被警方带走的那一夜,那个仿如一张纸被他揉皱丢弃!那个浑身受伤,痛苦,被羞辱的自己,她的心就冷得快结冰。

  “不,我没有资格教你什么,因为我已不再相信有什么爱是值得珍贵的。”她盯住壁灯,视线不敢移动,深怕一移动就泄漏了自己的痛苦。“回去吧,回去娶你的魏丝丝,可敬又善良的她,或许有足够的爱能满足你,能教你珍惜。”

  “但经过了这些日子,我晓得我不要魏丝丝或其他女人,我偏好的是你这样的妻子。”他正在表达他的爱意,但方式还是同样的傲慢与专横。

  “我们离婚了,而我真正偏好的,是一个比你更好的丈夫。”她的语气一径的冷漠。

  “但你没有挑拣丈夫的权利了,依娜因为你怀了我的孩子。”他撇撇嘴,斩钉截铁地说道。

  她倏地转过身来面对他,苍白的脸颊突然涨红。“这就是你今天来的原因?我正怀着你的孩子,这使一切情况都改变了?”她冷笑着,眼中却喷着怒火。“别忘了你对我的看法,我人尽可夫,霍松、雅各、邓经理,谁晓得还有什么人?你不怕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个杂种?”

  “依娜!”苦恼淹没了他的全身。“我晓得我错了,而你就真的忍心这么折磨我?”他抓住她,试着不让她逃离。

  恶人先告状,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

  “是你先折磨我的。”她脸上冰冷的面具终于跌落,强烈的愤怒开始蒸腾她心中的痛苦。“你该下地狱去,陶健方,是谁赋与你这样伤害我的权利?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为什么不能至少对我仁慈一些?”

  她一边咒骂,一边试着摆脱他双手的钳制,挣扎无效时,她的怒气爆发了。她举起手用力掴他的脸颊,一次、二次、三次、四次、五次——他却始终专注的,动人心魄地看着她。

  她停止时,他柔声问:“打够了吗?”而她终于任泪水奔腾。

  陶健方轻轻拍抚她的背脊,直到她逐渐软化在他的怀里。“依娜,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直是个傻瓜,一直相信身处在一个以数字决胜负的世界里,预期背叛总比预期仁慈更安全、也更容易一些。”

  “而我不也是个傻瓜,只是恰恰和你相反,蠢得相信爱与欲望是息息相关。”想起之前总总,依娜的眼泪掉的更凶更急。“行不通的,因为成长环境的不同,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不同、价值观也不同。而你又是那么的固执、那么的容易对我产生偏见……”

  “如果你要我坦白,我会承认那些偏见有许多是导因于嫉妒,我也是后来才明白,我不喜欢你关注他人远胜于我,更厌烦你对别人总是掏心掏肺,唯独对我总是诸多隐晦。”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推敲他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我不习惯无法捉摸的人或事,我想以后的我对这件事也不可能有太大的改变,但我并不是一个吝啬的人,我也不乏尝试的勇气。打个比方,如果说我现在是一艘船的船长,为了找寻一个优秀的舵手,我还是可能投入另一趟完全陌生的旅程,直到我找到我要的人。感情也是,依娜,我找到了你,你是我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女人。”

  他最后的那句话,对依娜而言无疑是天籁,但就因为曾一朝遭蛇咬,所以她变得戒慎、恐惧。

  而他看出了她的疑虑。“依娜,你相信吗?我们之间唯一存在的问题,是我们对彼此不够坦诚。但我永远不再自诩是你的阿特拉斯了,因为我没有那么伟大,你也不是那么渺小,即使你曾遭遇许多不幸,但你仍以织梦的心,温柔与慈悲的情在看待这个世界,那些曾受你协助的雏妓,甚至你的族人,都是我所不熟悉的,但是你可以将我编织进去,依娜,请将我编织进你的梦想里。”

  “你是认真的吗?”她蓦地仰头看他,声音盈泪而梗塞,“你真的需要我的梦想?你真的……爱我吗?”

  说这是她的疑问,毋宁说是她马上在考验他的坦诚。

  “是的,我爱你!”他以粗嗄的声音承认。“我命定了要爱你!”他箍紧她,唇覆上了她的眼睑,全身因感情而紧绷。

  泪水再次无言地滑下她的脸颊,但这次她默默地同意他的拥抱,并以双手环住他的颈项。“其实,我早就把你编织在我的梦想里头了,一直,而且会持续到永远!”她迎上他的吻,双唇热烈地分开、无言地邀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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