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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仍怒视着他,他可以看出她努力想使他畏缩的挑衅眼神,于是他不做任何反应。他耸耸肩装出无所谓的样子,然后做着自他被捕以来一直在做的事,专心听着茅屋周遭的动静。在他这个角落上方有个窗子,他可以从那儿看到营区里发生的事,例如守卫交班时的人数及武力配备的状况。日照的角度、阴影的深浅和食物的味道都可以给他有关时间和营队作息的线索。

  他把头向后靠着墙,闭上眼睛专心根据窗外传来的声响描绘出营区的情况,试着找出一个最佳的脱逃时机。

  “噢,我的天啊!把它从我身上弄走!把它赶走!”蕾莉坐起来抓着她的头发,像匹紧张的马般甩着头。

  她可以感觉那只大甲虫的脚匆匆爬过她的头皮。

  “不要动,该死的!”她倾向她,两手拉着两股发丝把她扯到他胸前。

  “噢!抓住它,拜托!”她的鼻子抵着他衬衫的口袋,感觉却像抵在铁板上。他抓着她头发的手握紧了些,使她的头皮一阵刺痛,泪水充满她眼中。“啊!”她惊慌地吸口气,他的手在纠结的头发中试着抓出那只虫时,她仍可以感觉到它的移动。

  他咒骂了好几次,然后她感觉他抓住了那只虫,把它连同一些头发一起扯出来。

  “啊!”她的手抚向她悸痛的头。

  “噢,闭嘴!已经抓出来了。”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屑。顺手把缠在头发里蠕动的虫丢到屋子的另一角,它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寒意自她手臂升起,她仍坐在原地颤抖着,感觉那只虫好象还在身上爬着。

  “诺亚①应该压扁那些东西的。”

  ①译注:指诺亚方舟中之诺亚。

  他坐在脚跟上,看了她一眼。“它们是无害的。”

  “我不在乎,我就是讨厌虫子,除了蜘蛛外我最讨厌的就是虫子了。”

  他继续看着她,脸上露出微笑,但那绝非安抚的笑容。

  “这里也有蜘蛛吗?”她前后左右地张望着,等着看会不有一队蜘蛛爬向她。突然问她觉得各种蠕动的东西似乎都围绕在身边,她开始提心吊胆了起来。

  “如果有的话,我们会知道的,我相信连在贝维多的虫都听见你刚才的话了。”

  “贝维德。”她纠正道。

  “对,”他带着好玩的语气说道。“贝维德,赖家的城堡。那里没虫吗?哦,我忘了,不用回答我。”他举起粗糙的手。“它们是不准在那儿出现的,那些虫可没有签署独立宣言哩!”

  “这不公平,更别提有多无礼了。我—一”

  门锁的喀嗒声中止了他们的斗嘴,两人都转向打开的门。灯的光亮充满屋内,使她一时看不见东西。然后上校出现在门口,一个守卫拿着提灯,另外两个人持着刀和来福枪戒备着。

  莉儿看着山姆,他正在观察那些来福枪。

  路拿狡诈的视线引起她的注意,他正上下扫视着她。

  她屏住呼吸。

  “他们同意付赎金了。两天内交换人质,我们将乘船至卡罗雷多湾。”

  她松了口气。可是他说他们将乘船,她的胃因这个想法而痉挛,记起来这里的那段旅程,她所有时间都躺在床上或在船上的厕所中。她一生从未病得这么重过。而除了那个拿清水、毛巾和柳橙给她的仆役外,整个航程中她只见过卫理教会的费玛咪,那人总在厕所外唱圣歌,其中最难听的是“时代之石”,可是那个女人在每次船倾斜时都会唱这首。

  但离开这里比晕船重要,至少她终于可以见到父亲了。他要来救她了。她微笑着抬起头,路拿上校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的笑容退去。他走向她,一直没将视线自她身上移开。她可以感觉到山姆的紧绷。路拿站在她面前,伸手沿着她的脸颊抚向她的下巴,他抬起她的脸。虽然她很想闭上眼睛,但仍强忍着睁开它们,屋内紧张的气氛几乎要爆出噼啪的响声。

  “太可惜了。”路拿说着,终于移开他的视线,转身瞥向突然变得像只迟钝老猎犬似的山姆。“要换阵线吗,朋友?古贵部和你的庞安德一样都是想要独立的。”

  山姆朝他笑笑,她确知自己绝对不想成为那个微笑的对象。它太具有掠夺性,太算计,太致命了。

  “那并非我所追求的目标,所以不论是你、古贵都或庞安德对我而言都没有差别。”他的话悬在半空中。

  路拿的态度改变,语气中的威协意味消失了。“嗯,明智之举,像我自己——”

  “要做明智的选择很难。”山姆打断他的话,突然像只捕获苍蝇的蜘蛛般。“我不是对古贵都的目的不满,而是他手下的人,我觉得……不好。”

  路拿的脸都紫了,眼睛几乎眯成一直线。“抓住他。”他命令道,然后走出去。

  “不!”莉儿尖叫着抓向其中一名守卫,但他把她推开,她向后倒,绑着的双脚使她失去平衡,她又爬起来。“请不要这样,他是个美国公民。”

  那些守卫不理会她,猛拉着山姆走出去。在关上门前她看了山姆的脸最后一眼,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第七章

  山姆站在茅屋中,视线锁在对面的墙上,费尽所有的意志力才挺起火烧般的肩膀。他没有呼吸,只是全神贯注在肮脏的墙壁上,等着士兵把门关上。而那似乎花了一世纪之久。

  自他左方传来喘息的声音。“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他没有回答,知道即使开了口也说不出什么,反而会将他努力压抑的呻吟声泄漏出来。

  门关上了,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山姆双膝落地。

  他面朝地的趴着,他的肋骨因被踢而瘀伤疼痛着,左腿则因路拿的脚没踢准肋骨而痛得麻痹,他的手掌和手指因酷刑而肿胀,使得绑在腕上的绳子像虎头钳一样紧。他无法再向前挪半步了,他好累好累,但又挣扎着不想隐入睡眠中。他必须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必须是完全的控制。这将是对意志力的一种磨练,一个他绝不能疏忽的东西,过去许多次他就是靠自我控制救了自己的性命。

  左方传来一阵她走近的声响。她在他身旁站了好一阵子,然后他感到她轻抚着他的上臂,他微微转过头,因突来的刺痛而瑟缩了一下。

  他想睁开眼睛,但那要花太多力气,而在几小时的殴打他已没剩多少了。不过路拿仍然什么也不知道,山姆并未真正透露他由何处获得炸药和来福枪。他给了路拿一个假的军火贩名字,他至少得花三天的时间才能查出来,那时山姆应早已逃走了。如果,他想着,他能再度移动的话。

  老天,他的下颚受伤了……感觉就像和波士顿的大力士大战了十回般。

  又过了几秒后,她的手指将他脸上的黑发拨开,在这过程中,她擦到了他的下巴。“老天!”一阵呻吟自他嘴中逸出,她拿湿手帕轻拍着他的嘴唇。

  “可怜的人。”

  这声音听起来好像她在哭。这正是他需要的,一个歇斯底里的赖莉儿。

  他费力地吞了口口水,然后舔舔嘴唇。“我以前告诉过你我不需要你的同情,留着自己用吧!”

  他听见她吸了口气,然后飞快地收手。他等着她退回她的角落去舔伤口,却感觉不到她的移动。她咕哝着,他努力聆听却仍无法了解她在说什么。接着他又感觉到那条手帕轻拭着他的脸,就在他拒绝她的帮助之后。

  他好累,全身又痛得要命,遂停止和能减轻痛苦的睡眠抗争。手帕轻拍过他前额的伤口,使他瑟缩了一下,然后她模糊的低语声传入他所处的痛苦迷雾中。他想笑但不能笑,睡意侵袭着他,越来越沉重,而他最后所想的是她所说的话。那不是挫败、惊慌或难过,而是战斗意志的话,甜美的赖莉儿小姐刚刚叫了他一声“该死的北佬”!“你能不能停止那该死的喃喃自语!”

  莉儿抬头看向山姆,他正满脸瘀伤肿胀地怒视着她,她甜美地笑笑然后开始哼着“迪克西之歌”①。

  ①译注:为内战时期南方邦联流行之军歌。

  他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立即痉挛了一下,她停止哼歌。虽然他受伤了而且看起来一团糟,但她仍不会笨到在他清醒和能移动时为他做些什么事,而且也不打算让他知道她为他感到难过。他刚刚才像昨晚般拒绝了她的帮助,不过她也不会放任一个受伤的人躺在那儿流血而不加理会,这不是个基督徒应有的作法。

  他昨夜整晚都躺在屋子中央未曾移动过,使她怀疑他是否已经死了。于是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检查他的背,看他是否仍在呼吸,她已可以很容易地发现他背部轻微的起伏。她撕了一大片衬裙试着把它放到他的头下。一直沉沉睡着的他突然惊醒并掷出一把两刃刀,险些正中她的脸,之后她就一直和他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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