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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怕?那人气息转沉。

   

  仙儿又道:“我有要事,必须趁夜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你千万不可告诉──呃,比手画脚也不行,尤其是老爷,他手段凶狠,说不准连你一并责罚,那你就会像我一样惨兮兮,知道吗?”

   

  他依然抿嘴静默。

   

  一只袖摆在仙儿脸上轻轻拂过,温热的巨掌顺势滑掠,令她无故心弦颤动。

   

  “知道就好,不必这么热情表示。”拨开他的手,仍不忘千叮咛万交代,要他严守秘密。

   

  摸黑地,她急不择路,随便朝右手边的方向匆促离去。身后的厉眸持续延烧,直到她笨拙攀上围墙,完全为黑夜所吞没。

   

  把土地公由睡梦中吵醒,追问一个多时辰,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让她顺利找到这处破旧不堪的废园子。

   

  看来蓝眼大盗比她还落魄,才会选这种地方当栖身之处。

   

  斑驳倾颓的外墙爬满野生杂草,木筑楼坊横亘于园子中央,点点剥落的朱漆和丛生蔓长的花木,于夜半阒黑的天色里,弥漾着幢幢骇人诡秘。

   

  仙儿才踏进园子,他已然惊觉。

   

  蓝眼大盗人称“阿郎”,年约二十五、六,体形骠悍,英气凛凛。

   

  “谁?报上名号!”他不杀无名之辈,何况来者显然是只三脚猫。

   

  “我,仙儿。”细碎且生慢的跫音,怯弱地出古松后转了出来。

   

  阿郎深蓝的眼错愕地将那纤细的身影收纳瞳底。他阴恻地移开目光,此少女不是花痴便是神志不清,好人家的女儿不会寅夜出现在这儿。

   

  “姑娘专程找我来的?”他不记得认识过任何女子。

   

  “不找你找谁?”地上乱石成堆,仙儿摇摇晃晃,寻不到一处可以将她摆平的空隙。

   

  好在月儿娘娘又冒出头了,让她得以重履平地,并清楚打量这位传闻中义薄云天的西域侠客。他有头乌亮如锦的短发,火舌般张扬微卷,一如他刀裁倨傲的脸庞。

   

  他淡然扫过她,幽碧的眼瞳流光骤闪,恍若妖魅。

   

  在中原人士眼里,他的穿着可谓不伦不类,惨不忍睹。白色的……这算什么衣服呢?袍子不是袍子,儒衫不像儒衫,只有在古老传奇神话中才可能出现的西方妖魅方作兴此装扮。

   

  理他的,仙儿没闲工夫研究他的衣着。

   

  “找我什么事?”他口气乱差的。

   

  “谈一笔买卖。”仙儿正要鼓动她的三寸不栏之舌,大加引诱。

   

  “没兴趣。”阿郎即刻一口回绝。

   

  他讨厌不速之客,特别是女人,谈买卖?想都别想。

   

  “不必急着下决定,如果你这位侠盗不是浪得虚名的话。”仙儿的激将法不算高明,依旧达到效果。

   

  “说。”她敢有一句虚言,他保证不会手下留情。

   

  “听过楚孟扬这个人吧?”仙儿滴溜转着眼珠子,观察他的反应。

   

  阿郎冷哼一声,表情极其复杂,分不清楚鄙夷、畏惧或敬佩。反正他没制止,就是准许她继续往下说喽。

   

  “他有一幅题名为‘洛阳仙子’的墨画价值连城──”

   

  “出自哪位名家的手笔?”他赖以营生的方式虽然上不了台面,但为了每盗必中、偷无膺品,举凡珠玉骨董、字书奇珍的来路背景,泰半了如指掌。

   

  “他自己呀!”画上的落款确实题有孟扬二字,是他应该没错。

   

  “他会画画?”阿郎一脸耻笑。他不信!

   

  楚孟扬处事独断、我行我素,顺他者昌、违他者亡。他可以一手杀人、一手救人。在洛阳城内开设最大的赌场,明目张胆收买官差,贿赂朝廷官员,从事不法勾当;却又在各处广建收容所,照顾流离失所的贫病百姓,每年三次大开粮仓,赈济四方行乞难民。

   

  恨他的人,巴不得将他碎尸万段,除之而后快;感念他慈悲施仁的穷老百姓,则敬他如再造父母,将他奉为神明。

   

  像这样一个极具神秘色彩的争议性人物,也会执笔作画?阿郎着实难以想像,那是个什么样的画面。

   

  “怎么不会?听说他以前还是个才子,曾中过举人,后来时运不济,才改行作起买卖。”关于楚孟扬悲壮感人的发迹始末,全是小蝶告诉她的。

   

  “你听来的消息倒不少。”阿郎站着嫌累,捡了一块大石头坐下。

   

  “谢谢夸奖。”仙儿毫不避讳,撩起裙摆,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阿郎斜睨她一眼,身子大幅度倾向另一边。“我这不是在夸奖你,是觉得你言谈颇有可疑之处。”

   

  “怎么会?”她脑筋突然打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绝不可怀疑楚孟台绘画的功力。”她不正是他的杰作!

   

  “就算他再厉害,也难以和历史名家相提并论,更遑论价值连城。”与其偷他的画销赃变换银两,还不如直接盗取他的钱财,比较省时省事。

   

  阿郎觊觎他很久了,迟迟未下手,实在是因为摸不清楚孟扬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非也非也!”仙儿搬了块石头坐到面前,强迫阿郎聚精会神听她娓娓道来。

   

  “楚孟扬视这幅‘洛阳仙子’比命还重要。你应该略有耳闻,他不惜花大把大把银子,找回他当年亲手绘制的五幅牡丹,如果你──”

   

  “呵!”阿郎伸直懒腰,打了个特大号的呵欠。“抱歉得很,我阿郎虽然嗜盗成性,可绝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楚孟扬我不是惹不起,是不想惹,对他画的什么牡丹花,更没兴趣,你若没别的事,我睡觉去了。”

   

  “哼!没想到赫赫有名的江湖侠盗也不过尔尔。”仙儿软的不成想来硬的。

   

  “是又如何?你这招激将法对我是起不了作用的。”他敷衍地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转进他的窝。

   

  “喂,你站住,你──”仙儿几乎把眼珠子瞪出眼眶。亏她修了六世,头一遭想耍点心机,竟落得铩羽而归,简直跌股透顶!

   

  不帮拉倒,凭她聪慧的脑袋瓜子,总能想出别的法子来。

   

  仙儿疾步赶回憩园,希望在楚孟扬发现她以前先行躲进画卷里。

   

  岂料不到天后宫,黎明曙色却已破晓而出。庙场一片清寂,她跃上石阶,见左右各有一侧门,南边庙廊龙柱后闪了下人影,阶下桂花丛也窸窣响动。也许是野狗吧!

   

  她才刚入世做人,没招谁惹谁,想必不是冲着她来的。

   

  没来得及喊叫,仙儿眼前一黑,一只大口袋如同一口井,当头罩下,嘴的部位被一只大手隔着麻布袋粗暴的捂住。她脖子一拧,朝那只看不见的手咬过去──“妈的!”男人大叫一声,撇开双手。

   

  仙儿乘机掀开布袋,没命的往前跑。

   

  早市里,人头钻动,拉车的苦力、小贩吆喝连连。仙儿冲到一处卖云吞的摊贩前。

   

  “老伯,救我。”她吓得花容失色,唇瓣不住地颤抖。

   

  “怎么啦?”小贩年约六十上下,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有人抓我,坏人,坏人要抓我。”

   

  世人原非善类,只是这两个坏得太过明目张胆。

   

  “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

   

  “把人交出来!”恶汉欺近摊子,亮出一把利刃。

   

  小贩挺富正义感的,硬起脖子跟他吼:“我偏不交,你敢把我怎么样?”

   

  “咚!”方才还握在手上的短刀咻地插在砧板上。

   

  “敢跟老子过不去,我让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二人真是无法无天。

   

  小贩不甘示弱,他年纪一大把,没见过这么可恶至极的事。“这是个有王法的地方,你们强抢民女,以为能逍遥法──”他一句话没说完,肚腹已挨上一刀。

   

  “啊──”仙儿的呼喊只到一半便成了闷雷。

   

  许多行人闻声围拢过来,却没有一个人敢仗义相助。

   

  也许是小贩老伯的惨状和那把亮晃晃的刀子太过吓人,大伙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仙儿被强行押走。

   

  “老伯,老伯!告诉我你叫什么?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回荡在晨风中,成了低低的哀号……良久,耳畔依悉仿佛传来:他叫做水旺,河水的水……众人七手八脚将水旺伯送往药铺,谁也不敢妄想从两名恶棍手中救回仙儿。

   

  喧闹好一阵子,市集又恢复往日的平静,然,僵凝沉郁的空气笼罩四周,久久挥之不去。

   

  仙儿坐在马车内,不知身在何方。她并不怕死,死即是往生,代表她的罪业已除,得以返回天庭,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怕只怕,将遭受惨无人道的对待!天,她的业障没那么深吧?需得用如此“酷刑”来试炼她?

   

  赶紧念咒招来土地公问明原委。

   

  嘿!他一脸无奈还猛摇头是什么意思?

   

  再问问南极仙翁、太白星君、三太子……怎么全是一样的神情?

   

  果真是她在劫难逃?仙儿一颗心直凉透背脊。

   

  此刻,马车戛然停住,外头似乎起了一阵骚动。她被拉着跃下马车,抬头只见大大小小彩楼牌坊招市:胭脂坊、万花阁、满园春色、倚红院……蓦然窜进她脑门的是“天刑炼罚”中……主人或施藤鞭,或钳炽以烙身,或沸水施加……没太多时间供她骇然心惊,人口贩子一把扯过她的头发,将她由后门拖进倚红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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