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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该看看当时迈斯的小脸,契尔,他兴奋极了。当时他还不会开口说话,但他拉着我往『番瓜』走去,抬起手臂,要我抱他上马。”

  她展开笑靥,迷蒙的眼神彷佛回到了那一刻。“他没有片刻的迟疑,彷佛知道自己生来就属于马上。我还记得我初次骑上自己的小马时──我认为我终于明白了天使为什么喜爱天堂。”

  她望向他的腼腆神情揪痛了他的心。她是如此纯真甜美、毫无矫饰。“继续说呀!”

  她垂下头。“你会认为我很傻气。”

  “我不认为,不过我需要听到全部。拜托,琼安,别吊我的胃口。”

  “好吧……我决定天使并没有翅膀,他们乘着天马飞翔,然后板板告诉我希腊神话里的天马皮格萨斯的故事,我更加肯定自己是对的。”她咧开一抹笑容。“皮格萨斯是永恒的象征,也代表了飞驰的想象力,因此我并不算太离谱。总之,我认为马匹代表了终极的自由。”

  契尔抬起手,努力板着脸庞。“等等,琼安,我有点跟不上妳的故事。先告诉我,谁是板板?”

  “她是费太太──你记得我的女伴吧?她从五岁起就担任我的家庭教师,之后一直留在我身边。我认为她是担心如果她在我的双亲去世后离开,我会追随他们不切实际的艺术家个性,毁了自己。”

  “妳为什么叫她板板?”他问,发现自己想要了解她的一切──她的童年,她待在欧家和意大利的那些年。至少现在他已知道她喜欢马匹,还有希腊神话。

  “我喊她板板,因为对五岁的我来说,她的姓氏太难念了。”琼安回道。“而且她每次不高兴时,总是板起脸孔教训我──你可以确定那很频繁,但我反倒笑了,觉得那很有趣。”

  “因为这样,妳就喊她板板?”他好笑地道。“那不会更让她生气吗?”

  “不,我认为她倒还满喜欢这个昵称?那是我特别为她取的名字,就是迈斯总是喊我安安一样。”

  “的确,但为什么在妳早过了需要家庭教师的年龄后,板板仍然留下来?”

  “我不知道,但我很高兴她留了下来。过去几年来,她就像我的母亲、朋友,以及最好的导师,我永远也无法表达对她的感激。当然,她也不愿意听。她是你所见过最实际的人──也是最善良的人,契尔。”

  契尔点点头。“谢谢妳的描述,琼安,我很期望着在她回到庄园后见见她。她会回来吧?”

  “假以时日。她去拜访她的妹妹,但我认为她是想藉此教我一课。”

  “怎么说?”契尔饶富兴致地问。

  “我是猜的,但板板很不高兴我仅凭着一时冲动就离开意大利,贸然来到卫克菲庄园,事先没有详细的计划、或征求你的允许。”她把弄着掉落面颊的一绺发丝。“她决定离开一阵子,让我自食苦果。而我也确实学到了一课──正如她所希望的。”

  “妳学到了什么?”他挥挥手,示意狄纳森退下,稍后再上菜。

  “我学到了爱是没有条件、全然的付出──就像将种子播种在贫瘠的土地上,用耐心和希望浇水灌溉,你就可以拥有一座花园。”

  契尔以手覆脸,强抑回刺痛眼眶的热泪。无论他竖起了多么高的围篱,琼安似乎总是能够穿透。

  “契尔,”她低声问,小手覆住他的。“我害你难过了?”

  他望着覆住他的小手。这是双细致白皙的手,曾在夜里抚慰他的儿子入睡,现正试图安抚孩子软弱的父亲──不,不是软弱,他不该以自己的感情流露为愧。琼安教会了他这一课。他不是一直很羡慕琼安能够坦然表达自己的思绪,无论是诉诸于愤怒的话语,或是干脆嚎啕大哭?

  老天,他感觉仔细建构的心墙正在崩溃,快得甚至来不及重建。

  “没有。”他强迫自己以平稳的语气道。“妳没有害我难过,妳只是指出了一些我已经遗忘的事。该死了,为什么狄纳森尚未上下一道菜?”

  琼安立刻抽回手,交叠在膝上。她的唇微微颤抖,但仍尽力挤出笑容。她已开始了解契尔,知道每当他的感情痛处被触及,他就会退缩到心灵的堡垒──就像他的儿子迈斯一样,她蓦地明白到。

  “我记得刚刚狄纳森想要上菜时,被你打发走了。”她用餐巾轻拭嘴角。“无疑地,艾密现正在厨房歇斯底里,深信你不喜欢他做的柠檬熏鸦。你最好召纳森回来,避免一场灾难。”

  “的确,”契尔清了清喉咙,拉下唤人铃。“我们可不能让厨子挥着刀子乱砍。妳似乎知道每个仆人的名字。”

  “可以说是,我已经和仆人一起生活快三个月了,而且我愈来愈喜欢他们。你知道协助我照顾迈斯的玛格是车夫比利的妻子吗?她是个再善良不过的人。玛格和比利有三个儿子,每次我带迈斯去农场时,他们都很高兴和他在一起玩。”

  他摇摇头。“我不习惯知道仆人的事。妳何必和他们混得这么熟?”他瞪视着狄纳森送上来的熏鸦,彷佛想重新杀死它一次。

  “因为只要你肯用心去看,你会发现到周遭的人为你奉献了多少的时间和生命。他们之中许多人的生命里只有卫克菲,甚至被剥夺了拥有自己家庭的机会。你会对待你的士兵彷佛他们是隐形人──彷佛他们唯一存在的理由是为了服侍你?”

  “当然不会,”他没好气地道。“这根本是两回事。”

  “为什么不?他们也同样接受你的命令,他们的生计完全掌握在你的手中──即使不是他们的生命。一年前,你弹个手指,就解雇了整个屋子的仆人。”

  “说得好,夫人,”狄纳森上菜时在她耳边低语。“熏鸦是依妳最喜爱的口味烹煮的。”

  “谢谢你。”琼安低头看着餐巾,害怕自己会爆笑出声。这不是适当的时候。

  “妳是故意要挑衅我吗?”契尔问。

  “不,我只是想指出你并不是很明白每天早上你的贴身仆役唤你起床,为你刮胡子着装,以及晚上他服侍你上床,这段期间发生在楼下的事。”

  “我为什么要?我付出优渥的薪水,要我的贴身仆役照顾我的需要,而不是要他在这么做时,同时叨念着他年迈的母亲、生病的妹妹,以及因为债务入狱的表兄。”

  琼安饶富兴趣地聆听。“他真的告诉了你这一切?噢,那个可怜的男人,他的际遇真是太坎坷了。”

  “的确。”契尔涩涩地道。“这或许可以安慰妳易感的心灵,我不只付给他优渥的薪水,另外还多给他一份津贴,照顾他年迈的母亲和生病的妹妹──至于他负债入狱的表哥,我就敬谢不敏了。坦尼必须用自己的薪水买到他表哥的自由。”

  “非常民主,”琼安道。“苏格拉底会以你为傲。”她开始享用美味的柠檬熏鸦。

  “琼安,”他好奇地看着她。“告诉我妳的童年。我对妳一无所知,只除了在妳十八岁那一年,妳的双亲去世后,妳搬去和莉莲同住。”

  琼安小心地放下刀叉,努力保持平静,没有料到这个问题。

  “我的父母亲带给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以及任何人都会羡慕的童年。”她道,遵循着坦诚的原则。她已经多年不曾和任何人谈论她的双亲──除了对坎莫之外。“他们深爱着彼此。在我出生后,他们也给予了我同样的爱,”她以手覆唇,强抑着不要哭出来。“他们在一场意外中双双丧生。”

  “我很抱歉,”他温柔地道──温柔得令她的泪水几欲决堤。“如果谈起往事没有令妳太过痛苦的话,妳能够告诉我是什么样的意外吗?”

  她深深吸了口气,那次可怕的回忆永远铭刻在她的记忆里。“他们由舞会返家的路上──就快到家了──一辆失控的马车撞上他们,强大的撞击力道令他们的马车翻落河堤外。”

  她闭上眼睛,彷佛可以藉此抵挡回忆的痛楚。“我不知道他们是立即解脱,或是曾经饱受痛楚。他们告诉我──他们相拥着死去。”

  “太悲惨了。”他柔声道。“原谅我问起,我真的不知情。”

  “不,我才应该道歉。我通常不是这么多愁善感,只不过这个话题依旧令我难以承受──即使在经过这么多年后,”她强挤出笑容。“我们协议只要有一方愿意回答,就应该坦诚作答。”

  “那么我必须谢谢妳愿意,我了解失去双亲的伤痛。我母亲饱受病魔缠身,在我二十二岁那年去世,我的父亲悲痛逾恒,一年后也跟着走了。他们也是相爱结婚的──那在贵族之中极为罕见,但他们生前非常恩爱,”他哀伤地微笑。“我一直希望也能拥有同样的婚姻,可惜天不从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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