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不免好奇的问:"是谁帮你取这幺好的名字?"
"我娘。"男孩骄傲的说着。
"那你娘很厉害喔。"婉儿很诧异。
"恩。我娘还会好多东西,像四书、五经、论语、孟子……好多好多她都懂,而且她还弹了一手好琴和做了一手好女红,只是自从我爹过世后,她就不再弹琴了。"男孩原本熠熠生辉的眼眸,瞬间黯沉了下来,脸上的光采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这个年代,标榜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个姑娘家能够识字读书已经不得了了,更何况是个精通琴棋书画的女子,那更是非比寻常。
再者,从他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的骄傲,婉儿有十之八九的笃定--这孩儿的母亲必定是出身非凡,只是他们为什幺会住在这个穷乡僻壤呢?这又勾起了婉儿的好奇心。
"梵樗伤心吗?"婉儿忍不住伸手就要拂去他脸上紧攒成线的纹路。
男孩坚定地点点头,原本忧伤的眸子竟泛着泪光,不过倔傲的他,始终隐忍着伤痛的泪水,不让它落下。
"梵樗,想哭就哭,姊姊不会笑你的。"看出他的压抑,婉儿的心莫名的一阵揪紧,他的哀伤染上了她。
不知为何?男孩居然对婉儿的"姊姊"二字感到反感,他突然朝着婉儿大吼着:"我不要你当我的姊姊!"
婉儿不解他的情绪反弹为何那幺大,当场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尴尬地问着,"为什幺不要我当你的姊姊?"
男孩挺挺胸膛,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我娘说,娶妻当娶像仙女大夫这样的好女孩为妻,能以普救苍生为己任,而不是一味儿只知道倚靠在男人怀里,寻求保护。"
看着梵樗侃侃而言,婉儿心里好感动也好心疼,看他还不到十岁的年纪就懂得这幺多、这幺成熟,令人忍不住感到心酸。
婉儿摸摸他不及自己肩膀的头,"很好,那以后娶妻时可要通知姊……呃--我喔,因为我想瞧瞧梵樗挑的是个怎样的妻子。"话说到一半,知道他对姊姊二字反弹甚大,赶紧转换个词儿接着说。
谁知男孩根本不理会她的话,反而理直气壮的说:"我不会娶别人,我要娶你为妻,一辈子照顾你、保护你。"
"啊……"闻言,婉儿脑筋一片空白,当场愣在那儿,瞠大的眼珠子活像见了鬼似的。
好半晌后,婉儿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既无奈又好笑的垮着一张脸,苦笑地摇摇头。
"梵樗,等你长大,我都老了,不适合做你的妻子了。"
虽然知道纵使到他长大,身为天界之人的她容颜依然不会有丝毫的改变,更遑论是苍老,不过她可没打算要沾染爱情,更不要让感情问题纠缠、烦扰着她。
谁知他态度依旧坚定,信誓旦旦地保证着。"没关系。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漂亮、最美丽的,一辈子也不会改变,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嫌弃你。"
听他大言不惭的语气,婉儿真是欲哭无泪,想开导他却不知从何处言起。
她甩甩头,心想,等他长大自己可能也回到仙界了,应该不会有让他再见到自己的机会,故大胆的对他说:"等你长大,如果找得到我,我就嫁你为妻。"
"真的?"梵樗黯沉的脸庞,立刻露出喜悦之情。
"真的。"婉儿保证着。
"一言为定!"梵樗举起手要与她击掌为盟。
婉儿心中笃定这只是小孩子的恋母情节,等这时期过了,男孩长大了,这一切也将不复记忆。于是,没有迟疑的也举起手与梵樗击掌为盟。
"一言为定!"
他们的对话,到此告一段落,因为他们已经来到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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颓圮的墙壁、破旧的门扉,在焚风的吹袭中,不断发出嘎吱的悲鸣声。
婉儿微蹙了一下眉头,神色略变。这儿比镇上的任何一问房屋还要破旧,住在这儿还得冒着它随时都会倒塌的可能。
"你们就住在这儿?"婉儿深吸了口气,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梵樗羞赧地红了脸,"是的。"
看出他的难堪,婉儿不再多问,开始着手准备医治梵樗的母亲。
她走近床褥,躺在床上的妇人气息微弱,脸色如雪,虽然已是历尽沧桑的憔悴容颜,却依然可看出她的昔日风华,应该是美赛桃花的芙蓉面,艳绝天下的绝世佳丽。
婉儿看着她了无生气的苍白容颜,病人膏肓的她早已生命垂危,犹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伸手握着骨瘦如柴的手腕,原本紧阖的双眸缓缓地张开。
"是梵樗吗?"李芸娘神情木然地睁开空洞的眼眸问道。
"木夫人,我是梵樗请来的大夫。"婉儿握住她纤细冰冷的的手,倾身在她耳边回答。
"他还是去把你找来了。"一声微弱的叹息,蕴含了无尽的母爱。
"他担心你的病情。"婉儿瞥了一眼正竖起耳朵倾听她们对话的梵樗,抿着唇微微一笑,接着又道:"木夫人你很幸运,生了梵樗这幺一个懂事又孝顺的孩子。"
"他很俊,是不是?"李芸娘干枯的双眼在谈到梵樗时,立刻盈满母性光辉。
"思,他是我所见过最漂亮的孩子,长大后必是人中之龙。"婉儿激赏的称赞着。
李芸娘空洞无神的眼睛四处望着,颤声低问。"他还在房里吗?"知道自己命不长矣,可是她又不忍让梵樗知道,就怕会伤了孩子脆弱的心灵。
婉儿知道她的意思,于是帮着支开他。
"梵樗,你可不可以帮我烧些热水,我待会儿会用到。"
"好的。"梵樗点头回答后,立刻跑进厨房。
梵樗虽然担心母亲的病情,可是他更高兴自己能够参与医疗的工作,这让他不至于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木夫人,梵樗已经走了。"婉儿看着梵樗瘦小的身影消失后,说道。
"谢谢你。我的眼睛……"李芸娘原本呆滞空茫的眼眸缓缓溢出泪水。
婉儿心头一阵酸楚,嘴角泛着苦涩的笑。"我知道。"
这是一份什幺样的爱呀?稚子为了母亲的病,不惜独自一人穿过丛棘、走过崎岖的无人小径、涉越湍急的溪流,这其中的恐惧与危险又岂是一个普通孩儿所能承受的,而梵樗不仅克服了、也做到了,这是让婉儿深感佩服的地方。
同样的,一个已经病入膏盲的母亲,因病魔的肆虐,双眼呈现出失明前的迷离,却仍强撑着孱弱的身子,不敢让她的孩子知道,这份盈溢的母爱也令她为之动容。
"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它是好不了了。"她紧咬着唇不让哭泣声逸出,默默地任由泪水四处宣泄,颤声说:"只是可怜了梵樗这孩子。"
"他可有其它亲人?"在与她交谈中,婉儿已经帮她把过脉,微弱的脉象、似缕若丝的气息,在在证明她确实命不长矣。
李芸娘顿了一下,蹙起眉心,静静地淌着泪水,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只是想帮忙。"婉儿表明心意。
"我知道。"李芸娘别开头,空洞无神的目光投向遥远的-方。"他在京城还有外公,只是……"
婉儿接口说:"只是你怕他们无法接受他。"
"你怎幺知道?"芸娘原本就已经苍白的脸色瞬间更显惨白,她手紧捂着胸口,气闷的差点喘不过气。
婉儿帮她顺了顺气,笑了笑,"梵樗气宇不凡,这并非平常人家能教养出来的孩子。"
"他跟你说了什幺?"芸娘抓住她的衣袖,紧张的追问。
婉儿拍拍她的手,安抚她焦急的情绪,"他什幺也没说,只是告诉我,他有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好母亲,教他识字、读书,还有做人的道理。"她省略那段娶亲之说,认为那只是孩子的童言童语,不提也罢。
"梵樗是个好孩子,是我这个做娘的害了他。"她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泪水汩汩地淌了下来。
婉儿毫不讳言地一语道出她的情况。"过去的就仿佛是过往云烟,伤心了无益处,何不想想怎幺安排梵樗往后的生活,这才是最重要的。"
又是一个即将消失的魂魄,婉儿暗暗叹着气,虽然李芸娘的病症不是棘手到她不能医治的程度,可是上苍早已经注定之事,她不能违逆,更不能因为不忍而坏了轮回律法。
"我知道。"对自己的病情,李芸娘早有心理准备。
婉儿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他应该还有亲人,就看你愿不愿意……"有些话点到为止,不用明说。
婉儿的贴心令李芸娘铭感五内,"谢谢,梵樗的外公是当朝左尚书李浩风……"她缓缓地道出埋藏在心里的陈年往事,数度还因哽咽而泣不成声。
听她说完后,婉儿不多加批判,只是淡淡地问:"你家中可还有兄弟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