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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

  “一位真心对我的朋友。”唇角轻扬,那神情就像沐浴在春风里般自若。“你晓不晓得婆比常人长寿的秘密?”荷姜听了摇摇头,而老妇也同时自怀中拿出一只小囊包。“这……就是秘密,帮我……打开它。”

  拿过囊包,将上头的细绳松去,倒出里头的东西,她好奇问:“婆,这些是?”那细细碎碎的东西,看起来像药材,但却又辨不清是何种药材,因为全掺在一起了。

  “是驱百病、活筋骨、延年益寿的珍贵药材……有此来自北方雪山,有此来自遥远的异邦,有些来自大漠,而有些来自……海的另一端。”

  “是那位朋友带来给您的?”天,这么听来为了这些药材,那人不就得踏遍大江南北,甚至到天涯海角吗?“婆的朋友对婆的心,可不止一点。”不觉,她让这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遇上的感情所感动。倏时,她心头暖和,且直上眼眶。

  “我……每吃一帖,就会留一点,现在这个……是大杂汇。只是这些妙药,虽然治好了我的个疾,但是人老了……那些毛病还是回头找上了我。人呀,终究是避不开……老天爷给的路子的。”今天她仍旧是个耳不聪、目不明,手脚不灵活的老人家阿。

  嘴上笑,但心间却微涩,因为想起往事。她还记得,当时她嫁入荷姜家,他……是如何将这些东西交给她的。

  不管天晴天雨,他都是默默地守在宅子外头的墙边树下,等她出门,再让人偷偷将东西塞给她。然而塞给她的东西中,除了药材服用的方法,再无其它,诸如一字半句。

  刚开始,她拒绝,因为嫁作他人妇,她没理由再收受他辛苦得来的,甚至血汗换来的东西。直至一次她见着一张夹在药材里的纸签,上头写着……“朋友”。

  “那么婆那位朋友呢?”或许她是多此一问,因为能像婆这么长寿的,有几人?

  “他在我二十二……怀了第一胎的那年,没了音讯。”

  “半点消息都没有?”

  摇头。“我想他该找到自己的梦想了,也许在它多娶妻生子,也许在远处发迹发达,无论如何……我都祝福他。他是个好人,该有好报。”

  “应该是。”

  荷姜亦存着感激地点头。

  “肯定是。”拳头紧握,且因激动而微颤。这想法在她心底已存在好久,自他无了音讯开始,她就这么坚定地认为。真是这样吧,重涛大哥?“呜……”忽地一阵剧痛,如针刺般侵袭了老人的心,她呜咽一声,便往地上倒了去。

  “婆!”心慌地扶起人,让她枕在自己胸前。

  “是时候到了……荷姜,婆要再过寿旦……会连彭祖都不高兴的。”剧痛像潮浪般来了又去,现在她的身躯已进入放松状态。

  “回家吧,婆回家,我让爹替您找……”强性的荷姜忍不住落了泪,虽她早有感觉,但却无法立即接受。“呜……荷姜还要婆陪我等渔郎的,您不可以……”

  “傻孙儿,你……都多大了,要我陪?”她虚弱笑。“这辈子……我有你们这些宝贝儿孙,足够了……足够了呵……”心跳缓缓停去。

  “婆——”

  带着笑意,合上眼皮,老妇辞了世。

  ※ ※ ※

  锵!一道碎陶声响起,那一直默默守在一边的江重涛傻了。

  “缎儿……”他嘴里喃着,实则却想大叫,若非脸上僵滞的话。

  “她走了。”

  也跟着看完一切的谈初音在他身后道。

  “走……走了?”好久,事实入脑,他不禁红了眼眶。原来,当年真是因为家里的缘故,所以她才嫁到表哥家;原来嫁过去之后,她过得并不好。

  “她是带着幸福走的。”

  幸福?她真是带着幸福走的吗?抬眼望向那被抱上马车的人,她唇边的笑意久久未散。真如她所言,她今生……真足够了?

  “你守了她数十年,至死仍不间断,仍在为她寻找药材,受着灭顶之苦。”

  谈初音亦不得不被这分执着所感动。

  “为了她,这不算什么。”

  “她若知道,会感激你,但也会责怪自己。于今这样全然不知地离去,她才是幸福。”

  闻言,江重涛虽怆然,但也才有了领悟。

  依缎儿的个性,要真知道他是为了寻幽冥花而死,甚至为了幽冥花反复承受无数次的灭顶之苦,或许她就不可能如此安详地离去。

  “逝者已矣,来者犹可追,你为她做的已太多,而现在的你,可以选择自己的路。”

  “我的路?”

  “魂归轮回道。”

  “轮回道?”这话,好似有人也对他说过。紧紧瞅着那奔离的马车,又盯着地面那落在陶罐碎片上的幽冥花,那幽冥花渐渐因失去水泽而呈现枯干状,须臾,更化作透明粉未随风飘向江面,消失无踪迹。

  逝者已矣,就像那幽冥花,来者犹可追,是说再世为人或兽吗?

  “如果你选择人轮回道,我可以帮点小忙,但如果……”

  “不。”

  不由地,这答案溢出他的唇,使得谈初音两眼一亮。“为何不?你是挂记你船上的兄弟吗?”见他不语,又补述:“如果是,那就别担心,因为我走之前会找寺里师父开法会。”

  是这个吗?他自己亡于摘采幽冥花的过程,那些兄弟亡于将他尸身送回浔阳的颠簸水路上,情意确实难偿。可,虽这真是他担心的一部分,却也非最终。到底他仍恋世的原因是什么?

  良久,谈初音转转两眼,又问:“莫非想当游魂?”

  “不是。”

  “啐,你跟个鬼多舌个什么劲儿,他要想让我送他一程,我这一刀肯定一路送他到阿鼻。”冷不防,两人身后又传来仲孙焚雁的冷嗤,他两臂抱在胸前,眼神是不尽人情地。

  “善鬼不属阿鼻,恶人才属阿鼻。”

  “谈初音!”她居然这么开他玩笑?亏他还一路护着她,亏他还从小就喜欢……

  喜欢?暗嗤了自己一声,他气的。

  “你该是有事未完成。”唇线扬,她是早料定有这一着。“喏。”取下腰间物,递到他眼前。

  睹物,立即思人,那是苏映潮随身的竹篓,临行前她忘记带走的。江重涛两眼乍亮。

  “你可以将里面的旋龟倒进江里,也可以亲手将它送还给苏姐姐。”

  “亲自送还,我……并不晓得她住何处。”

  “可我晓得,她就住在那里。”小手往江面一比。

  ※ ※ ※

  半月后汉水之滨

  柳条迎风,婆娑起舞,绿意映人。岸边一道简便搭起的渡口木台上传来铮铮琴音。

  近瞧,抚琴的是一名艳丽女子,她便是汉水女神、沧浪之女——旋娟。

  弹了数曲,终于打住,她对着水面问:

  “你还是不上来吗?半个月,都泡烂了。”

  只是她才说完,水面就响起一声破水声,跟在破水声后头的是一响银盘铿锵。瞥了眼那搁在脚边的盘子,里头多了一颗果肉被啖个精光的桃核。

  拧起眉,又问道:“光啃桃子就饱了吗?你……”

  啪啦!从水里又蹦出一道影儿。咚咚锵!高超地,那落到银盘中的又是一颗光秃秃的桃核。

  这情状看得旋娟又是叹气。唉,自从由外头回来后,她便成了这个样子,问话不吭声,给吃又不说谢,一天到晚泡在她先前已觉得腻了的水里,不跟鱼玩,也不跟龟戏。虽她知道她受了伤,但那伤至今也好全了,这……到底怎么着?

  此刻要是旋龟在,她或许还可以问个详细,但她居然将旋龟忘在外头!

  “提谟,你说你将旋龟忘在哪里,我好派人找它去。”

  咕噜咕噜咕噜……水面连冒好多泡。

  “说话上来说,你这样我怎知道你说什么?莫非要我下去揪你上来?”

  咕噜咕噜……

  “唉!”站起,踱了脚,真准备下水,然一阵由后头传来的脚步声却让她停住脚步。她站在平台边缘,回望住柳条垂幕。“燕昭,要出来快出来,别装神弄鬼!”嘴里嚷着伴侣的呢称,但心里却开始怀疑究竟是不是他。因为他已融入了汉水世界,但眼前这人的江水味却不大相似。

  须臾,她变了脸色。

  “何方水鬼,竟敢闯进这儿来?!”严肃喝道。

  “对不住,我是来归还旋龟的。”

  低嗓由垂柳后头传来,跟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掀开柳帘走了出来,他将手上的竹篓交与旋娟。

  是魂,没错,但旋龟?

  “旋龟怎会在你这里?”跟前之人许是江上男子,所以论长相和气质才会与岸上百姓不大相同。

  “是苏姑娘忘在浔阳岸边。”旋娟美貌惊人,但却半点动不了江重涛的心,此刻他心中只想见一个人。

  “苏?”疑惑。

  “破破!”这时篓中的旋龟插嘴,于是旋娟有了底数。

  “你是说提谟吗?”

  “提谟?”

  “就是那泡在水底半个月不上来的拗女子。”照了眼水面,再将连日来提谟的怪行为与眼前这人来访的事加以推测,不出一瞬,她便了然了。轻轻一笑,按说:“你如果想知道水里面那个跟你认识的同不同一人,那么你就自行下去瞧瞧。如果不是,请你顺便叫她快些上来;如果是……那么你们就谈谈。”他该就是提谟难过的情字关吧。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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