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对不会是一夜风寒就能造成的虚弱,难道是娘的身体早已出了问题?都怪他这阵子只顾著钱庄的营运状况,及探看属下们练武的情形而疏忽了。
身为天龙王朝的过王爷,他单知过大可不必暗中汲汲营营於商场上,累积十代也挥霍不完的庞大资产,还训练武士不遗馀力。
凭他深具经国谋略的聪慧资质,这一切的经营并非难事,只不过他所做的,为的不是报效国家,而是想替未曾谋面的爹,夺回天下江山,一泯恩仇,然而时机未至之前,他可不容半点风声走漏,有所差池。
虽然娘从小一再告诫他「知过能改,善莫大焉!」记取爹的遗言,但他就是无法接受上天不公平的安排,更何况这件事情背後,也不像娘所言的单纯,身为人子,他绝对不能让爹枉死。
想到这里,单知过的心一紧,爹已经没了,娘可不能再失去!
他站起身来,「娘,我去差人给你请大夫。」
「别,不用去了。」靳含香连忙阻止他,「娘的身体自己知道,娘是真的没事……」但她安慰的话还没说完,抑不住喉头再次涌上的咳意,又剧咳了起来。
「还说你没事,要真没事,怎会咳得这般严重?」眼见她不断的咳著,单知过边说边帮她顺著气。「娘,你休息一会儿,我立刻去为你请大夫。」
「过儿,你先别急,娘还有事要问你。」胸中的咳意稍减,靳含香再次唤住儿子的脚步。今天她一定得和儿子好好的谈一谈。
「娘还有什麽事要交代吗?」他转过身询问道。
「娘听说你对过往之事依然不能放下是吗?」她的语气中带著一抹苦涩。
他眼里快速的闪过一丝愕然,随即从容的回答,「孩儿不知娘是打哪听来的,但真的没这回事。」
「是吗?」勉强的撑起虚弱的身子,靳含香缓缓的下了床,仰视著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
合该是个帝王之尊呀!也难怪他会心有未甘,但是……
握起儿子的大掌,她正欲开口之际,单知过却轻轻的抽出自己的手,转而按在她的肩头上,「娘,你还是好好的休息吧!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你就别再操心了。」
说完,他扶著娘亲躺回床上,不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起事,即便这样做会违背了爹娘对他的期望,但他仍不愿放弃自己的计画。
他不会让任何事影响他报仇的决心,即使是他一向敬爱的娘亲。他不过是取回原属於他的一切,而且更有能力可以为天龙王朝的人民谋求更多的福利,胜过当今皇上。
「过儿,你先别走啊!」靳含香轻唤著儿子,却不见单知过再次停下脚步。
她的泪无声的悄悄流下。天啊!她究竟该怎麽做,才能教过儿放下心中的仇念,不再掀起那漫天的血腥祸事?
问天天无语,靳含香得不到任何的答案,只能任由心中那份无奈蚀去她的精力,颓然地倒卧床榻。
第二章
阳璧七年
夏日炎炎,迎面吹来的热风教人心头烦闷,只盼能找个凉爽的地方歇息。
此刻城郊的小茶铺里几乎已人满为患,在这个位处南北两路的交通要道上,来往的均是以营利为主的商人,除了在此地休憩外,也乘机做做生意,聊著一些不同於家乡的风土民情。
店小二忙碌的穿梭於各个桌前,挥汗如雨,恨不得能多生出两只手。
在终於能够喘日气的时候,店门口又出现了一个身著白衣、头戴白纱帽的婀娜纤影,一道清脆的女声攫走了全店的注意力。
「小二哥,可还有位子?」
清朗的声音极为平和,措辞也非常有礼,虽然背对著门外的阳光,看不清女子的面貌,但不知怎地,店小二一听到这声音,心里的烦躁便顿时全消。
「有有有,姑娘请里面坐。请问几位?」店小二赶忙摆出逢迎的笑容,领著女子走到靠里面的一张方桌前落坐。
「一位。请给我一壶清茶。」女子淡笑著坐下,丝毫不晓得她的答案有多麽奇怪。
虽说现在世道还算太平,自从二十几年前那场战事後,直到现在人民没有再遭受兵刀之灾,但是一个年轻女子孤身出门在外,仍是罕见的。
好人家的女儿谁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毕竟为生活奔波是男人家的事,这个女子没有人陪伴而只身在外行走,不要说自己的清誉堪忧,连安全也是可虑的。
女子仍是背光而坐,彷佛没有意识到众人诧异的眼神,依然神态自若的喝著店小二送上的清茶。
看来这种情形她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了,怡然自得得彷佛周遭不曾出现那些探索的眼神。
很快的,人们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又回到自己原先的话题上,茶铺又开始喧闹起来。
孤身独坐的易沄天静静的在那儿歇息,耳中不时飘进邻桌的只言片语。
自己游历天下至今也已三年了,她早已学会如何在人群中怡然自处,在这万丈红尘中,她经历了许多人事,也使自己的人生丰富许多。
而唯一能令她稍感「惊心动魄」的遭遇,就属前日傍晚的意外了。
她是施展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没错,可是却逃得她「兵荒马乱」,原本短短的二十里来路就可进入皇城,找间客栈打尖的,但为了避免再遇到那位令她莫名心慌的唐突者,於是多兜了一大圈子,以致夜宿郊外。
更令她懊恼的是,她竟然将爹遗留给她的古琴弄丢了,虽然她昨天有绕回澄心亭一寻,但却不见踪迹。
会是那人拾了去吗?
易沄天的眼神飘向远方,不禁又想起了她爹慈祥的容颜。
爹,您在天之灵现在可正看著女儿?易沄天在心中轻吐著思念。儿时温暖的记忆顿时涌上了心头,在她的颊畔画出一道恬然的微笑。
此刻,在这个人声鼎沸的茶铺里,她想起爹爹,也想起那片她从小居住的山谷。
她清楚的记得,爹爹是如何耐心地亲自握著她的手教她认识各种药草,在灯下与她共读医书,还帮著她医治了所有她从周围抱回来的受伤小动物。
「沄儿,生命是值得尊敬的,我们学医的人更要懂得这个道理,每挽救一条生命,便是给人世间多留一丝希望。」
易隐尘说著这话时,睑上的笑容深刻在易沄天的心版上。
就这样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的共度了十几年,直到易隐尘罹患了不治之症。
她永远记得爹爹辞世的那一夜,他把她唤到床前,对她说——
「沄儿,爹爹的时辰到了。」靠坐在床上的易隐尘,声音带著些微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死亡,而是因为即将要与心爱的女儿分别。
「爹爹……」易沄天有些难过的低下头。身为一个医者,她早已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来临,自小爹爹便教导她许多生命的道理,但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沄儿,生老病死是人必经的过程,你我都很清楚这一天迟早要来,更何况我终於可以去见你娘了,你难道不为我高兴?」易隐尘轻抚著女儿的秀发,试著以淡然的态度安慰她。
他知道女儿虽然一向冷情,但在某方面却也极为重情,而这点正是他最放心不下的。
「嗯……」易沄天不知该说些什麽,心中那股隐隐的痛并不是爹爹的安慰话语就能消除的,只要一想到从此不能再听到爹爹的声音,看到那慈蔼的笑容,一向豁达的她也掩不住心中的伤痛,泪光隐隐浮现在清澈的眸中。
「更是个傻孩子,别再伤心了,你放心,爹爹即使在天上也会和你娘一起保佑你的。」
轻抚著她那如缎般的黑发,易隐尘带著怜爱的眼光凝视低垂著头的易沄天。他可怜的孩子,从小没了娘,现在连爹也要离她而去了。
「沄儿,爹走之前有些话要交代你……来,先拿著这个。」易隐尘自枕下取出一包以红巾包裹的东西交到她手中。
「爹,这是……」易沄天打开了红巾,一块通体洁净,纯白的半圆形玉玦赫然呈现眼前。
「这是你娘的遗物,听说是一位世外高人赠与的,原本该一直佩带在你身上的,可是我担心你整天跟著我在山里头跑来跑去弄丢了,所以才帮你收著它。」易隐尘没有告诉女儿的是,看到这块玉玦,他便会想起她娘,所以不敢常常看到它。
「现在爹爹要去见你娘了,以後不能在你身旁照顾你,你只要看到这块玉玦就好像看到我们两人一样。」
「好。」易沄天轻抚著这块温润的工夫,玉玦上刻著一只雕工精致的凤,越看越是美丽,而那只凤好像能通灵一般,在她的抚触下竟闪著夺目的光辉。
「爹爹离开後,你应该下山多方游历,只是你自小跟爹在山里头长大,对於外面的人情世故所知不多,以後自己一个人要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