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般仇恨的活著,对他来说是痛苦也是矛盾的。
如今能在独自常来的散心处得到心灵的纾解,说什麽他也要会一会这知音人。
曲音一罢歇,他复执缰绳驭马寻人,直到湖畔西侧,在逐渐暗然的天色中,他精眸锐睁,隐约瞧儿一白衣纤影伫立对岸亭中,直觉告诉他对方是位姑娘,就不知她容貌姿色生得如何,是否人如其乐?
顾不得逾矩放肆,单知过运气说道:「姑娘,恕在下冒昧,听闻其乐而有幸合鸣,想与姑娘结识,不知可否?」
此人著实唐突!半路插上一脚合起音来,此刻又想怎地?而且从他的箫音及说话之劲色,能在远处尚闻得清楚、沉稳,可见此人内功深厚,绝非等闲之辈。
她答应爹爹下山来多体会人生,可是也没必要将自己置於险境,更何况她独闯江湖只为见识,并不想求得什麽,而且这会儿天色已暗,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共处一处,总是不妥当。
选择默然离去的易沄天,转身背对著单知过准备提起行李、医药箱走人。
眼看她不搭话的就想离开,单知过心中忽地不舍,连忙一喊,「姑娘,请稍等在下一会儿……」
说时迟那时快,他抄起湖滨一把石片,想以最快的速度、最近的「捷径」,效法达摩祖师一苇渡江,只不过他是弹石点水过湖欲见知音人……
突地不闻其声,易沄天转头一瞥,「嘎?他怎麽飞过来了!」不行不行,她的武功仅能自保,一定不是这人的对手。
而且她都还没瞧见他的模样,就已被他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压得有点乱了心的喘不过气来。
当下,她已顾不得古琴未拿,提气便往木桥湖畔施展轻功,藉著夜幕迅速隐入林中离去。
「姑娘别走啊……」可惜唤不住她的稍留片刻,单知过只好眼睁睁的看著她有如天女般飘逸而去。
知音难寻呐。抚著亭中石桌上的古琴,他的心中不免闪过一丝怅然……
*****
雕梁画楝的厢房内,不时传来几声沉重的咳嗽声,其中还夹杂著喘不过气的呻吟。
终日与药为伍的靳含香难掩病容,绝美的睑上尽是痛苦神色。
「咳!」又是一声重咳,靳含香忍不住以帕就唇,想要减缓喉中的不适,却阻挡不了那强涌而上的咳意。
好不容易一阵猛咳终於停止,蓦然间那洁白的绣帕已染上丝丝的血迹,教人看得触目惊心。
「夫人,您怎麽了?」在房门外就听见主子的阵阵剧咳,婢女翠娘连忙推门而入,匆匆放下手中的托盘,忙不迭的探问著。
望著手中那带血的绣帕,靳含香还来不及细思什麽便悄悄的想藏起,只为了不想让和她情同姊妹的翠娘担心。
但已服侍她将近三十多年的翠娘,看见主子心虚的表情,早眼明手快的发现了她想藏进袖中的绣帕。
翠娘一把抢过,猛一摊开来看,那艳色的血迹让她的心一惊,转身就要往门外走去。
「翠娘,你要去哪儿?」见她不发一语的转身就走,靳含香连忙唤住她。
「夫人,奴婢不能再让您隐瞒自己的病情了,我要去告诉王爷。」虽然明知夫人一定不会准许自己这麽做,但她不想再看著夫人一天天虚弱下去。
「别去!」斜靠在床头的靳含香虚弱的抬起手,不愿自己这带著病痛的身子再去扰乱儿子的心绪。「就让过儿专心处理府里的事吧!我这身的病也不是他来就能好得了。」
「可是……」她当然知道夫人不愿让王爷担心,所以总是要求自己替她隐瞒,但夫人近来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她实在忧心……
「别再可是了!」靳含香难得对她板起了脸,即充分的表明自己的决定。「如果你还认我是你的主子的话,就别去找过儿,我不想让他担心。」
面对她的要求,翠娘不由得面有难色。她深知夫人已病入膏肓,若再不寻得名医,能活的时日只怕有限。
她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帮助夫人隐瞒病情的行为究竟是对是错?想了想,她认为不能再任由夫人这样任性下去了。
於是她大起胆子劝道:「夫人,您这样隐瞒王爷,若是有朝一日王爷知晓您的病情,到时肯定更不会谅解您。」
唉!靳含香也明白儿子孝顺的个性,从小母子俩便相依为命,几乎无话不谈。他凡事独立、有主见,懂事得不让人为他操心,就连後来她因缘际会收养了一个女儿纤袖,他亦对这个妹妹宠爱有加。
但不知从同时起,儿子渐渐的与她疏远,虽仍不时的对她嘘寒问暖,却不再像从前般亲近。
也许是公务繁忙吧!男儿总有雄心壮志,况且为国效力,是身为天龙王朝的臣民不可或忘的使命。心疼他劳累的身子,她也就不敢再拿自身的小病痛烦他,让他能专心的处理公务。
前阵子好不容易皇上为他指婚,本以为可以有个媳妇与他做伴,也可为他分忧解劳,没想到却遭人抢婚……
而自尊心一向强的儿子,竟一反常态的不予追究,她正觉得奇怪时,又让纤袖的婚嫁事宜给打断,直至现在才想起。
都怪她这副破身子,整日病恹恹的总力不从心,看来得找个时间问问过儿。
「翠娘,幸亏有你,不然少了袖儿的陪伴,我还真不习惯呢。」靳含香故意扯开话题道。
「夫人,王爷的忙碌不单只是公务,他还……」翠娘连忙噤口不语。
她在无意中听见单知过和邵雍的对话,才发现他似乎早已秘密筹画多年,想一举叛变,她本欲藉机告诉靳含香,可是一想到她知道後伤心的模样,三番两次到口的话便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眼见翠娘欲言又止的神态,靳含香的心一紧,蓦地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难道过儿背著她在做些什麽见不得人的事吗?否则为何同是从小看他长大的翠娘会这麽说?
靳含香抬起瘦弱的手臂,猛地抓住翠娘的手,著急的问:「翠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我……没……我什麽都不知道!」
眼见翠娘那含混的否认,靳含香的心顿时凉了一大半,已臆测到某些她长久以来害怕发生的事情。
颓然的放下攫住翠娘的手,靳含香神情黯然。
她丈夫临亡之际所以将遗腹子取名为「知过」,就是希望他不要重蹈当年争夺皇位的错,并要她转述其名字的由来,让他谨记在心。
长长的叹了一声,看来她是被儿子温和的假象给蒙蔽了。
「他的心还是念著皇位,是吧?」几乎是十足肯定的语气,靳含香问著翠娘。
「夫人,这……」看到她那心痛的神情,翠娘开始後悔起自己的冲动。夫人的身体这麽虚弱,如何禁得起王爷可能叛变的刺激?
「你照实说便是。」靳含香的语气苦涩,却展现出少有的坚持。
无言的点了下头,翠娘虽然满含担忧,但不想再继续隐瞒下去。
或许让夫人知道了也好,说不定她能及时阻止王爷犯下错事。
於是,翠娘开始将她所知道的,知无不言的告诉靳含香。
「真是这样?」即使心中已有了肯定的答案,但是听到她的证实,靳含香的心仍是忍不住的往下沉了几分。
「夫人,您也别担心,我想王爷总有一天会想通的。」翠娘不忍见到她满睑的失望与痛苦,於是连忙的安慰她。
靳含香无奈的摇摇头。自己儿子的个性,她怎会不知?他若是愿意放手,当初就不会去做了,现在挽救还来得及吗?
「夫人……」
她挥挥手,「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你去帮我唤过儿过来吧。」
看了满脸心痛的靳含香一眼,翠娘终究不再多说什麽,仅是安静的为她带上了门,然後匆匆离开,去执行她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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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靳含香的房门外,单知过的步履踌躇了好一会儿,这才终於下定决心似的推开门。
「娘,听翠姨说你找我?」刻意的挂上一抹无害的笑容,单知过状似闲适的踏进靳含香的房间。
「嗯!」经过了一阵阵剧咳的折腾,靳含香的神色显得有些憔悴,但看到许多天未见面的儿子,她仍是勉强提起精神,在苍白的脸上挂上一抹慈爱的笑容。
「娘,你的身体不舒服吗?」
乍见娘亲苍白的脸色,单知过倏地一惊,连忙抢步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
「娘,你怎麽了?」他焦急的询问著,心中的慌张让他完全褪去了外表那种淡漠的保护色。「你是不是不舒服?」
「过儿,别著急。」靳含香紧握著儿子温热的手,安慰的说:「娘没事的,只是昨儿个感染了风寒,所以精神坏了些。」
对於她这样轻描淡写的回答,单知过显然不怎麽相信,他细细的打量著她苍白的脸色,和自她手心不断传来的冰凉,一阵不怎麽好的预感倏地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