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他明里暗里已经接受过太多带着嘲讽的恭喜,现在的他犹如刺猬一般,只要听到这两个字,就恨得牙痒痒。
娶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有什么值得恭喜的?不过是一个耻辱罢了,若不是放不下肩头的重担,他宁愿如同二弟一般浪迹天涯,也不愿娶一个妓女为妻。
“咦?”皇甫勤天不解他的反应,成亲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怎地大哥却如此的不悦,难道这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大哥,你怎么啦?”他真诚的关怀布满脸上,小心翼翼的探问着,丝毫不了解皇甫绍天的心结所在。
“娶一个妓女为妻并不什么高兴。”虽然和父亲的争执已经过了数天,但他心中的愤恨犹不能平息。
“喔,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爹没跟你说清楚吗?她虽身在青楼,可还是个清倌,非常洁身自爱的。”皇甫勤天恍然大悟,连忙跟大哥解释。
初音在江南可是有名的人物呢,因为他喜欢四处闯荡,遍访奇人异事,所以和她也有数面之缘,只不过他当时不知道她就是大哥自幼订下的妻室,要是早知道,他早催大哥娶她进门。
他一向就挺欣赏初音那出污泥而不染的气质,和蕙兰心的聪慧,所以当爹将大哥成亲的对象告诉他时,他就很替大哥高兴,毕竟以初音这样的奇女子,能得到她肯定是天底下最幸运的男人。
“是吗?”不屑的嗤问着,言谈之间他对于初音的轻蔑溢于言表。“妓女就是妓女,又怎可能洁身自爱呢?”
终于察觉皇甫绍天的怒气与不屑,皇甫勤天不自觉的皱起了浓眉,执意找出他这异样情绪的源头。
“我记得大哥一向不是重视家世背景的人,为何独对初音有这样深的偏见?”
“一个执壶卖笑的女人也妄想入主皇甫家,当皇甫家的长媳,光凭这点,就让人看不起她的不自量力。”
“大哥,就我所知,初音也曾多次回绝爹想要让你们完婚的意思,是爹的坚持,才让她不得不点头的。”
“真的是这样吗?”不信的反问弟弟,皇甫勤天的解释并没有被纳入皇甫绍天的脑海中。“不是她处心积虑的要爹遵守诺言,妄想凭着多年前那荒谬可笑的约定,入主皇甫家?”
“大哥,我认为你对初音的成见太深了。”本来皇甫勤天也和皇甫老爷一样,希望皇甫绍天在见过云初音之后,会被她的美好感动,可如今他却不敢这么乐观下去。
以大哥骄傲的性子,看来是断不可能接受初音,那么爹这样以强迫的手段逼他迎娶,岂不反而毁了她一生的幸福。
皇甫勤天暗叹一声,心中浮现一丝的憾意,前后不过交谈几句话,此刻的他反倒希望皇甫绍天能够态度强硬的拒绝这桩婚事,免得徒增遗憾。
“既然大哥这样不屑于初音的出身,为何不坚持退婚,何苦以这样的憎恨加诸在无辜的她身上?”
“无辜?!”听到这两字,皇甫绍天禁不住愤怒的嗤哼一声。“你搞清楚,她这样处心积虑的想进我皇甫家,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无辜!你以为我不想退了这门只会惹人耻笑的婚事?是爹以逐出家门来威胁我,我才不得不妥协的。”
皇甫绍天向来平静无波的面孔布满深沉的恨意,而那恨意正在逐渐汇成一张巨网,将他紧紧的困在中央。
他恨云初音这样轻易的毁去他的骄傲,让他成为众人口中的笑话,只能进退两难的屈服在尊严与责任的困窘当中。
“大哥,听我一句,云家小姐虽然寄身青楼,但她真的和一般青楼女子不同,甚至比起许多大家闺秀还犹有胜之,你又何必作茧自缚,如此在意世人眼光?”
“我是可以不在意世人的眼光,但是我却无法原谅她就这样破坏了我的生活,换做是你行吗?”皇甫绍天丢下这句话,凌厉目光一扫,便拂袖转身离去。
皇甫勤天举起手想要阻止他跨出的步伐,又颓然的放下。
深知兄长个性的他知道再这么没有交集的谈下去,也谈不出个所以然,更何况感情的事本是天定,他就算有心想要多为初音讲些好话,但大哥心中的恨意深植,已不是他所能撼动。
父亲这棋下得太险,竟用驱逐家门来威胁,严重的伤害到大哥的骄傲,如此不但化解不了大哥先入为主的观念,反而让他怨恨起初音来,这可不好啊!自小在无拘束的环境下充份发挥天赋的大哥,怎么能接受他坚信这样烙着污点的妻子?
他清楚在平时,旁人的耻笑根本不会让大哥放在心上,但如今他自己心中有结,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才会将芝麻大的事也看成天大。
事到如今,既然退不得婚,他也只有暗自冀望云家小姐能用她自身的聪慧化去大哥心中的怨恨,否则这桩婚事结果堪忧。
绿草如茵,鸟叫虫呜,在这个总是渗着冷意的深秋中,今天的风和日丽要算是老天爷给皇甫家的一个恩赐,像是在答谢皇甫家总是出钱出力的为地方上造桥铺路,做尽善事。
今日是皇甫绍天这长男娶媳妇的好日子,整个洛阳城因为这件喜事而沸沸汤汤起来,在地方上皇甫家是一个颇受人瞩目的家族,一举一动皆会成为市井小民茶余饭后的话题。
皇甫家算是地方首富,掌握地方上的经济命脉,而皇甫家的子嗣,不但个个出类拔萃,行事作风也十分特立独行。
他们都视礼教为无物,不断的挑战着传统的极限,所作所为从不因旁人的称赞和诋毁而更改。不过教人吃惊的是,他们个个能力高得吓人,皇甫绍天在短短几年间就将皇甫家的几间商铺逐渐发展成横跨全国的商社,而女儿也没被限制一定要待在绣房之中,甚至抛头露面地经营起自家的生意。
皇甫家在他们的经营下,成就出现今这样大呜大放的格局,让所有的人又妒又羡。
而在私底下,他们也从不曾在乎过旁人的眼光。他们公然豢养青楼的姑娘,完全不压抑天生的需求,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令人脸红心跳的蹄矩行为。
这自然引来卫道人士的挞伐,可是这些批评,皇甫家的人却从不曾放在心上,甚至视之为另一种恭维,依然我行我素,教那些人咬牙切齿。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在皇甫家更是被推翻得彻底,因为皇甫家的小姐不但和男子一样上学堂,做起买卖可是不让须眉。
种种不羁行径,硬是让皇甫家在这礼教吃人的社会里成为最引人注目的富商豪贾。
眼界宽些的人称赞皇甫老爷不以礼教去扼杀孩子们的本性,但眼界窄些的俗人便总是自视甚高的责难起皇甫家的不羁和狂妄。
对于这正负两极的评价,皇甫老爷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依然在能接受的范围内给予孩子们极大的自由。
但是再自由也是有限制的,举凡皇甫家子女的婚姻皆需经过父母的同意,若是不遵守,就会被逐出皇甫家,永世不得再踏进皇甫家一步。
乍闻这项家规时,那些街道人士终于安静一会,毕竟狂妄的皇甫家没有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习俗都给打破,但是当今日皇甫家迎娶的新嫁娘的身份被一些喜欢嚼舌根的人公开后,又引来一阵颇大的声浪。
皇甫家所迎娶的长媳居然是名满江南的名妓云初音,一般青楼女子若是能从良为妾已可说是最大的幸运,岂有资格嫁入名门还成为长媳,这教他们这些人以后如何跟皇甫家再来往呢!
但皇甫老爷却毫不在乎那些明里暗里的批评,也不在意自家儿子一日比一日阴沉的脸色,执意要将那花魁媳妇给娶进门来。
当喧天的锣鼓声响起,就算再不愿意,皇甫绍天还是迫不得已的遵从父命,将初音给迎进了皇甫家门。
他冷着一张仿佛结霜了的脸,用力的扯着大红彩球的一端,大跨步走着,完全不理会初音因为跟不上他的步伐而几次踉跄。
他仿佛可以听到那夹杂在恭喜声中的嘲讽,那一声声的恭喜刺耳难当,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完全没有想到,过去的他是如何的无视于众人的议论。
憎恨在堆积,思绪在翻飞,一声“送入洞房”后,皇甫绍天领着初音来到新房,示意着喜娘将新嫁娘扶进新房,他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大少爷,不进去掀喜帕吗?”喜娘眼尖的瞧见皇甫绍天就要离开,连忙出声提醒他。
“掀什么喜帕,叫她自己揭了便是。”冷冷的,皇甫绍天不给初音留下半点尊严,在众丫环和喜娘的面前,充分的彰显出他对她的鄙视。
“这于礼不合啊!”双手无助的搓着红帕,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喜娘显得有些局促,不知该如何是好。
“反正她也不是大家闺秀,何必在乎什么礼教呢!”恶毒的把话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