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旋开门,双手抵着额头沉思的袁七英马上背转过身,面向书柜,闷闷不乐地沉声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一个人吗?“我知道了,晚餐放在桌上,你记得吃,那……我出去了。”
寇冰树退出书房后想了想,回房拿出钥匙,又满脸担忧地凝注书房半晌,这才悄悄出门去。
书房内,袁七英目不转睛地瞪着书柜生闷气,直到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他斜瞥一下巴斯光年的电子钟,发现他已经罚坐了三个钟头。
一跃而起,看到桌上那盘早已冷掉的饭菜,心头一股暖意流过。
“树儿……树儿……”他端起盘子,边吃边走出来,打算为他的胡乱迁怒道歉,却到处找不到老婆。“不知又被哪一户的长舌妇拖着不放了……”
放下盘子,拿起话筒打电话找人,随着一通通电话打过去,袁七英嘀咕的心也逐渐往下沉。打完最后一通,他傻掉的双眼正好对着音响上的贱兔电子钟。
十一点了,大家早睡死了,树儿是出去买东西吗?
袁七英瞪着电子钟食不知味,干脆把盘子放下来,专心等老婆回来。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开始出了躁郁的自残现象,慌得想要撞墙让自己冷静下来,只好拿起话筒来再打一遍。
十八通电话外加夏秀的一通,统统打完,准十点半吹起熄灯号的小社区,在十一点半时一片灯火通明,极具危机意识的居民们一听说袁家的媳妇儿失踪了,沸沸扬扬起来。居民兵分三路做地毯式搜寻着社区内外,并注意可疑的蛛丝马迹。
“我老婆不见了竟然不受理!我老婆耶!”袁七英到处找过一遍,打电话报警,被以“时间未达二十四小时,非智障人士不予即刻受理”为由打了回票!
“袁袁,你别担心,歹徒要的是钱,钱没拿到之前不会撕票的。”一群老母鸡群聚在袁家,维护小鸡一样将脸色白到不能再惨白的袁七英团团围住。
“勒赎电话还没打来呢!”
“树儿!”袁七英慌得六神无主,想冲出去找人,却被看守他的母鸡群困死。
“你努力想想看,最近有没有跟人家结怨或发生摩擦?是什么人要对咱们纯真的小小树下毒手,你想想看!”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三姑六婆们,像警察侦讯受害者般督促无法思索的袁七英。“快想呀!人命关天,这时候由不得你发呆呀!”
“我……我想不出来……”他没办法想……袁七英虚弱地抱着头。
找兄弟们帮忙,对!找兄弟们!他怎么忘了这些死家伙存在的唯一价值!
就在客厅的人堆七嘴八舌,撕扯着袁七英脆弱不堪的破碎心灵时,一个胆怯的声音插了进来——
“请、请问,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是呀,这里发生了一件台湾治安史上最严重的大事,大事啊!”
“什、什么事?”是七英怎么了吗?寇冰树落在外围,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就是小袁儿的媳妇……就那个每天替贫穷的我们缝缝补补那个好心女孩……”转身说明的大婶一看到慌张的寇冰树,阔嘴立刻拔尖:“小树儿!你平安获释啦!阿弥陀佛,好人有好报……”
袁七英扔下讲到一半的电话,撞出人墙,将老婆抓入怀里又拍又抚。“你有没有被歹徒凌虐?你有没有受伤?你有没有吃饭?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什、什么歹徒?”
“什么歹徒?!”倍受煎熬了整整一天,袁七英气急败坏地吼道:“当然是绑架你那个不想活的天杀家伙!这还用说吗?”
“谁、谁绑架我?”寇冰树吶吶问道。
叽喳嘈杂的现场一片宁静,袁七英表情阴沉地转头寻找一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幸好懂得脚底抹油开溜的长舌妇。
袁七英把一脸惶惶然的寇冰树放在沙发,跟着跪上沙发,将她扳向自己。
“你跑到哪里去了?”
他的表情和姿态有着空前的严肃,寇冰树紧张地学他跪坐着回答:“我在楼顶看星星,今天台北的天空很……很干净……”
楼——顶!他翻遍所有地方,独漏这个鬼地方,袁七英咬牙切齿恨恨道:
“你看星星要看那么久哦!你看了多久!”都不会找他一起去看哦!
“从七点多开……开始……”
“七点多!”袁七英暴跳了起来,“你看了快五个小时的星星!无缘无故,你干嘛突然跑上去看什么鬼星星啊!星星那么好看,为什么不找我一起上去看啊!”
“可是你……”寇冰树无措地低下头,“你说想一个人静一静……”
袁七英爆怒的面容呆住,想通她看星星的原因,突然怒不可抑地咆哮:
“我说要静一静,是指在书房静一静,又没有赶你出去的意思!这是我们两个的家耶!是你和我的,不是我一个人的!你又不是寄人篱下!为什么不是我出去,而是你出去啊?为什么你就这么轻易的说走就走啊!既然你见外,这么计较名义上的东西,我明天马上去过户,看你以后能不能说走就走!”
“我没有要走啊!我没有啊,真的没有!”寇冰树想起婆婆晚上的遭遇,慌忙澄清,“我只是想……每个人都有需要独处的时候,所以我就……”
“我才不管每个人怎样!我才不要一个人在屋子里独处!你想独处的时候会把我扫地出门吗?啊?你会暗示我滚出去吗?你会吗?”
“不会!我不会的!”寇冰树大惊失色地猛摇头,以示清白。
“那我也不会啊……”袁七英看她吓白了脸,赶忙把她拥入怀里又拍又抚,低声抱怨起来:“下次你不要自己去看星星了嘛,我以为你被……你害我吓死了,我真的吓到了耶……”正确来说,是被那批绘声绘影的长舌婆吓死的!
“我下次不会了,对不起……”
“我也对不起……晚上吓到你了吧?我不是生你气……我没有赶你出去的意思,真的没有哦!你不要一个人乱乱想,也不要……生我气哦,好不好?”
“我不会的。”从来不识生气滋味的好好小姐柔声安慰自责甚深的男人。
“这是你说的哦……”袁七英将善良的老婆锁死在双臂中,余悸犹存的声音粗粗哑哑:“幸好你还知道要回来……”
“嗯,因为你睡觉的时间到了。”寇冰树倚着他,轻轻说。
七英没有她都会硬撑着,不肯先睡觉……他这阵子睡眠品质和食欲都很差,很常失眠呢……
袁七英错愕得无法言语,眼眶冲出一股与下午两老离台时一模一样的酸意,他想哭。
“那,放在桌上的晚餐你有吃吗?”
“有啦!”袁七英难为情地将她扑倒在沙发,泛红的脸孔就地掩入老婆嫩嫩的小肚皮,紧紧埋着、依赖着。这阵子强烈困扰他、烦躁他的失落感,在内心遭受强烈冲击的这一刻得回了所有安慰与宁静。还好有树儿……幸好他有老婆……
“力齐哥哥,现在呢?”被丢弃一角的话筒静寂许久,忽然飘起淡淡的关心。
“当然没事了,想也知道七英这头蠢猪除了穷紧张,干不出大事来……”
至于,蹲在门外的关心众——
“哎呀!急死人,是不是该进去劝架了呀?小树可禁不起英英一拳的……”
“没有,里面没声音啦……难不成……”长嘴婆们暧昧笑着,蹑足下楼。
累垮地趴在老婆的小肚肚上,某鼾声大作的大个子耳朵有点儿痒痒的……
第九章
转眼,春去夏来。
时序虽已走入六月夏至,春天过去了一个多月,袁七英周围的人却都知道,近来眼底眉梢、浑身上下毫不避讳荡漾着强烈春意的大个子,恋爱了。
近来,在阳明山某汽车修护厂流行着一句话——她是我老婆。
而身为车厂老板又是口头禅创始人,袁七英的恋爱对象,众人闭着眼睛光靠听觉就晓得是:他老婆。
根据车厂某资深员工观察老板结婚近半年的言行举止,归纳出一个重点:
“她是我老婆”这句话的效力等同圣旨,等于该位老婆拥有免死金牌、言论免责权、外交豁免权,以及老板无条件供应的一切特权。这位老板,对他老婆的要求标准与一般人很不同,简直毫无理智地纵容老婆、疼宠老婆。
换句话说,脾气软、心肠更软的某车厂老板娘,等于拥有一座相当坚硬的靠山与军火库,没事少惹为妙。
“苍蝇,你过来!”检查好钣金与烤漆,袁七英将头探进银蓝色BMW的前座,仔细查看进厂时几近全毁的内装。垂眸评估手上一份打算一并交给车主的估价单,袁七英退出车子,拉高衣领抹了把汗。
眉头一皱,他瞪向正在空地洗车的一名年约十五、六岁小男孩——
“我叫你过来,你耳聋啦!苍蝇!”
“老大,你又有什么事嘛?成天叫来叫去,没看到我在洗车哦!”满脸青春痘的小男生不甘不愿,拖着双脚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