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没事吧?”李父问紫欣。
“没事,只是血压高了些。”
“早叫他别这么容易动怒。”季父摇摇头,想起每次回台湾,田实见着他们夫妻就吹胡子瞪眼的,大骂他那负心的儿子,害他好不难堪。“你爸年纪大了,该改改暴躁的脾气。”他虽抱怨着却仍不自觉地流露出关心,毕竟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朋友,仍是有感情的。
紫欣正要回答,一个低沉的嗓音插入——
“爸、妈,好巧,在这里遇见你们。”
在坐的三个人同时抬头,季氏夫妇的表情是惊讶,而紫欣则刷白了脸。
他的唇上带着微笑,但笑意却未到达他凌厉的黑瞳。
“不介意我们一起用餐吧?”拓宇问。
季母望了紫欣一眼,再看看手挽着手的儿子和Rose,面色尴尬地道:“不……不用了,你和Rose应该想要独处吧?”
季母的回答正好中了Rose的心意,她笑开了脸,问道:“伯父、伯母,这位是谁啊?”Rose大方而主动地对紫欣打招呼。“你好,我是RoseWilson。”
“你好,我叫田紫欣。”她不可避免地对Rose礼貌的微笑,却也不可避免地瞥见Rose在拓宇身旁的亲密模样,心中一阵刺痛。
“你是伯父家乡的朋友吧?”Rose浑然不觉气氛诡谲,微笑着与紫欣攀谈。“欢迎你来玩,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代替季带你参观LasVegas。
当她用女主人的姿态说话时,紫欣只能慌乱的、无所遁逃地应和着。
“谢……谢你。”紫欣勉强挤出微笑。“不过,不用麻烦了……”
季拓宇眯下眼,那双泫然欲泣的大眼无来由地惹得他胸口一阵烦乱,于是他握紧了Rose的手。
“那爸妈,我和Rose先走了。”他颔首,转身拉着Rose走回自己的坐位。
紫欣的目光始终追逐着他。他将手搭在Rose腰上,他因Rose的一句话而微笑;落坐后,他的手越过桌面和她紧握……
“紫欣,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你,妈。”她低头,将沙拉送进嘴中。奇怪,这平时是她最爱的食物,如今尝来却有如嚼蜡。
窗外乐声响起,水光舞动,正是每隔十五分钟的大型水舞秀,餐厅所有的客人都不禁为这磅礴的美景吸引。
紫欣也随人们望向窗口。然而她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她觉得自己已丧失了视觉、听觉和味觉。
她调回视线,不意捕捉到他的目光,越过人群,她与他四目相交,定定地凝视对方。
···········
出了餐厅。
“紫欣,我们陪你走回房间吧!”季母一直忧心着紫欣过于苍白的面容。
“不用了,妈。”她撑起一个微笑,“很晚了,你们早点回家休息吧!我还不想睡,也许到处走走逛逛。”
“那怎么行!”季母不赞同道。“你坐了一天的飞机,而且现在都快十点了,你一个女孩子——”
“可能是时差的关系吧,我不想睡,而且不是听说赌城是不夜城吗?越夜越热闹,我等不及想去探险呢!”
她刻意轻快的语气并没有瞒过季母,她本想再劝她几句,可是丈夫摇首制止了她。
“就让紫欣走走吧!她不是小孩了,自有分寸,而且这儿夜里观光客也还多,不会有危险的。”
“那好吧!”季母只得捏捏紫欣的手。“别玩太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来看你。”
“好的,谢谢妈,明天见。”
送走了季氏夫妇,紫欣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着。
她说了谎,她并没有兴奋期待想探险这城市的意愿,她只是不想回到饭店的小房间内,面对狭小的空间,让自己被混乱的思绪逼疯。
她需要走走,需要夜里微凉的空气,需要喧闹的人声、车声,来平复见到他所带来的冲击。
胸中不断浮现他的身影……
七年的时间让他变了好多。那曾经自信满满、优雅尊贵有如王子的年轻男孩不见了,现在的季拓宇眉间多了分沉郁,原本坦诚清澈的眸子被防御和警戒取代,变得深沉难懂。
七年,让他变成一个成功且世故的成熟男子。他不再是当年她在海边遇见的王子,当然,也不是她爱了七年的丈夫。
紫欣下意识地用手捂住翻腾的胃部,现在她才讶异地发现自己有多紧绷。
她不只胃疼,事实上,她的脚也酸痛得要命,她的头晕眩沉重。
妈是对的,她太逞强了,她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根本没好好吃过、睡过。而现在,她究竟走了多久,离饭店多远——她一点概念也没有。
她发觉自己身处在一群观光客之中,四周传来惊讶赞叹声,随着人们的目光移动,她见到不可思议的景象——水面上一艘海盗船与对面的那艘正上演一场活生生的海战,双方叫骂、炮声轰隆。烟硝四散,和着观众的鼓掌声,好不热闹。
真是个神奇的城市,紫欣抬首,看见这饭店的名字——金银岛。刚才她好像还经过巴黎铁塔和凯萨皇宫呢!她的唇扬起一抹虚弱的微笑。原来这就是这些年来他所居住的地方吗?真的和存在的小小渔村相差好远、好远啊!
他的世界充满惊奇,是用无数财富堆砌出来的虚拟实境,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个逃避现实的庇护所……
在一阵猛烈的火炮攻击中,海盗船缓缓沉入水面,烈焰冲天,烧得在场的群众个个红了脸庞。
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闪过紫欣脑中——
这些年来,她又何尝不是活在虚拟的世界中,一个她用幻想,一厢情愿砌成的世界中。
蓦地,她眼前的一切在旋转,飞快地旋转,体内仿佛有什么苦苦支撑着的东西在瞬间崩解,再也撑不住了……
她缓缓软倒,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落入一双有力强壮的臂膀之中——
··········
这个女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季拓宇瞪着那个此刻正躺在他床上沉睡的女人。
从下午在Checkin柜台见到她,和晚上与他父母的谈话中,他知道她是今天才飞了大半个地球来到这里。而有哪个正常女人会在经过二十个小时的飞行之后,还在大半夜里逛了几乎半个城市?
他气她的疯狂,更气自己,不知吃错什么药,居然会丢下Rose,跟着她走了出来。
一路看她摇摇晃晃、恍恍惚惚,他情绪就愈来愈暴躁,正当他终于忍不住想上前揪住她,质问她在搞什么鬼的时候,那个该死的女人居然就倒在他怀里。
见鬼了!他一连吐出几个诅咒。
床上的女人似乎感应到他的怒气,整眉呻吟了一声,丝被在她的辗转反侧中滑下肩膀。
他瞪视着那双极为白皙光裸的手臂。
咬下牙,他拉起丝被重新包裹住她肩头。和脸上愤怒的表情相反的,那动作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床上女人紧皱着双眉,那张就算在睡梦中仍深锁忧愁的面容,令他不禁握紧了拳。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抹去她脸上的哀伤,他的手情不自禁地触碰她白皙细嫩的颊。
有什么湿滑温润的东西滑过他指尖,无声坠入深蓝色的枕中之中,他怔怔地注视着——
她的眼泪。
·········
紫欣醒来时有种不知置身何处的茫然。
这不是她饭店的房间,她订的标准房绝不可能有这么宽敞、华丽。
她的疑惑很快有了解答,卧室的浴室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是披着深蓝色浴袍的季拓宇。
他的头发湿湿地贴在颈间,显示他才沐浴过,他大步向瞠目结舌的紫欣走来,高大壮硕的身形和不悦的脸孔立刻带给她莫大的压迫感。
“你疯了是不是!?居然大半夜在一个陌生城市闹晃,还走到昏倒!?你有没有脑子!”
她被吓到了。“对……对不起……”
他依旧瞪视她,寒着脸。“你想找死,我不会拦着你,就是别死在我面前!”
他无情的话让紫欣刷白了脸。“对不起……”慌乱中,她只能一再重复这句话。“我不是故意要造成你的困扰,对不起……对不起……”
她频频道歉的模样让他握紧了拳,面色更显铁青。
“够了!”他暴怒地吼。
紫欣噤了声,瞥一眼他绷紧的表情,心中一酸。
“我该回去了。”她说,匆匆掀开丝被,坐了起来。
“等一下。”他捉住她的臂膀。
他的靠近立刻让紫欣紧张起来。他的气味、他壮硕的身形、他的气势,全都令她感到陌生而畏惧。
“你还没有讲清楚,为什么会来赌城?”
“我……只是来看看你。”
现在她突然领悟也许自己作了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她面前这个神情警戒的男人除了拥有相同的面容和躯体外,不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男人了。
“只是看我?”他的唇扭曲成一个残酷的讽笑。“就这样?没有诡计?没有企图?你难道不是从我妈那里打听了我现在的情况,才决定找上门,想利用当年的那件事来威胁我、捞点好处,还是你根本就想当个现成的季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