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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寿礼的数量还不是单一一个。

  她不懂南烈的思绪已经偏向腥膻的歧路,迳自笑著接续道:「主子对我们可是爱不释手呢,直夸我们好漂亮。」

  这毛丫头当然漂亮,他这辈子没见过比她更精致、更纤嫩的女娃娃了。

  「不过他最爱的还是『电紫剑』,我们其余的剑就差了些。」

  「电紫剑?」

  「对呀,那年一块呈给主子的剑有六柄,分别为辟邪、电紫、流星、白虹、青冥和我这把百里剑呀。」

  南烈恍然大悟。

  是呀,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是剑魂,自是以剑为身,聚天地灵气而凝聚成精,所谓的寿礼自然指的就是宝剑本身,当然不可能是这抹小小魂魄。

  「白虹剑後来主子仍是赏给了将我们铸造出来的人,其余五柄就跟在主子身旁好久好久呢。」那段岁月真是她最开心的日子了,每日都有人将它们擦拭得净亮,还时常挑起剑便来场剑艺交流,对他们这些剑魂而言,便是所有的生存意义。「那时身旁有好多兄弟姊妹陪著,一点也不孤单。」

  哪像现在,沦落到飘泊四方的惨状?

  「兄弟姊妹是指其他五柄剑?」

  她开心颔首。

  「那五柄剑也像你一样,会从剑里溜达出来?」

  「是呀。」不过只有她最毛毛躁躁,不肯长时间窝在剑身中。

  「像你这样的家伙竟然还有五只?!」南烈扬声道。

  「你这是什么口吻?很鄙视人耶!」她顾不得自己原先强撑起的阿谀佞笑,俏脸一皱便凑近他,让他瞧清她那双被怒火燃炽的瞳眸。「什么叫像我这样的家伙?!我的身分可是江湖上人人喊抢的绝世好剑——百里剑耶!」她站在南烈腿上,擦腰俯视他。

  明明有形体,却感觉不到半分重量,她毕竟……只是抹魂魄。

  「你曾经当过人吗?」

  她似乎有些追不上他移转话题的速度,明眸一怔。「啊?」

  「我的意思是……」南烈轻啧了声,「不是有以人铸剑的传说吗?你该不会是哪个倒楣的童男童女,教人给送进剑炉去帮助百里剑成形吧?」若真如此,那个狠心将她推入剑炉的家伙真该千刀万剐。

  「我?我才不是人咧。」小脑袋摇甩著,「我从没有当过人,也不是由人身铸剑的祭品,铸造我们六把剑的师傅有自己所坚持的信念,杀人铸剑这种事他才不屑为之呢,不过倒是真有用到战场上的死兵小腿骨,头发及指甲等等物品与铁炭一块锻熔,这样剑身的软硬度才能达到他的要求。」

  「死兵小腿骨?」南烈瞧著手上的百里剑,重复她方才所说的材料之一,露出了嫌恶的神色。

  「喂喂阿烈,不要举著我的百里剑叫『死兵小腿骨』,听起来好像我真是根骨头似的,很吓人耶!」

  「不可否认,你剑身的某些部分是死人骨头铸炼而成的。」

  「那只是一小部分!」

  「反正就是有啦。」南烈不理会她张牙舞爪的反驳,「不过说真格的,这柄剑……」他轻挥两下,清响的剑啸在屋里沉回,「铸得真好。」

  即便将近千年过去,百里剑脊挺直依旧、锋芒未减,平提剑柄,颇觉百里剑身的沉重,若单握剑柄舞动,却又轻若无物,不失为一柄绝世好剑。

  「那是当然,铸造出我们的那个男人可厉害了呢,他是我头一任主子的嫡系族弟,温文尔雅又风度翩翩,白虹剑老说能跟在他身边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哩。」

  「容我打岔,你们……没有前世吧?」南烈插嘴,他并不是很喜欢看著她双眸晶亮地诉说那段很遥远的过去,那段……遥远到他没办法参与的过去。

  「喂喂阿烈,那只是种很感动很感动的比方!」

  喂喂阿烈几乎要成为她唤他的新称呼了。

  「你嘴里的那些剑,也同你一样是些毛丫——漂亮的女娃娃?」

  所幸南烈见风转舵得快,她没发觉他话中停顿之处又是教她气得牙痒痒的鄙称。

  「剑哪有分男男女女?」

  「剑没分?那你是男是女?」他自头到尾都以为她是女娃咧。

  「我?以阴阳论,我是属於阴盛阳微的阴柔之剑。六柄剑中,三阳三阴,白虹是柄阳剑,年岁看来大略比你小个四、五岁,白白净净的,好看极了。」说超过往同伴,她脸上漾起光彩。

  「那电紫剑?」他也就顺著她的喜悦而问,虽然他对「剑」的故事没太大的兴致。

  「电紫与我一样是阴剑,头一任主子身旁来来去去的花蝴蝶都没她来得俏丽咧。因为你是我的新主子我才偷偷同你说,电紫她呀,爱上我们头一任主子哩。」她凑在他耳畔嘀咕,忘却现下屋子里也不过就剩他与她,何况她还是抹寻常人见不著的剑魂,根本就不必故做神秘。「然後辟邪是个不爱笑也不爱说话的阳剑,那张脸都不会换表情的,可我知道,辟邪也喜欢电紫噢;流星也是阳剑,可性格就恶劣了些,老爱戏弄我;青冥是柄温柔的漂亮阴剑,笑起来好可爱噢,你若见著过她,一定会喜爱得不得了。只可惜……」她的笑靥停歇。

  只可惜,往事终究只能是往事。

  白虹剑随著他那名年轻主子的殡命而陪葬入土。

  电紫剑在头一任主子某回怒极之下,执剑斩杀了一名忠心不贰的老臣子,剑身上婉蜒的腥血,让电紫剑失了灵性。她知道,电紫是因为伤心难过……她所敬爱的主子在晚年竟变得刚愎自用、宠信小人、猜忌群臣,那忠臣的鲜血,让电紫剑为之震撼,也为之心死。

  辟邪剑也为了电紫剑的灭灵而更显阴骛。

  流星剑不再笑著逗弄她,渐趋冰冷。

  青冥剑依旧温柔似水,却由主子手中馈赠予远方敌国,只为求和。

  所有的剑在主子的国势衰微後,辗转分离。

  思及此,她忍不住坠下泪,而剑魂之泪,仍是无形无温。

  谁说剑无心无情?万物皆有灵性,懂喜乐亦感悲伤。执剑者若真能明了他们的心境,又岂会如此对待他们,让他们的忠诚落得如此下场?

  她换著主子,并非心甘情愿,但她是剑魂,注定要随剑生、随剑亡,剑到何处,她便到何处,若有人愿珍惜待她,她也会倾尽心力来保护她的主子。

  然而,蚀心之剑——这是人们给她的另一个名称,指控著她的每一任主子皆因她之故而惨遭蚀心噬魄,不得善终。

  若她真有蚀心之实,世人又为何争夺著她这柄「妖剑」?难道为权为势,世人连心也可抛,宁愿以心为筹码,也要换取雄霸天下的力量?

  究竟剑蚀人心,还是……人自己舍弃掉善恶?孰真孰假,孰对孰错,谁能论定?

  她,一把凡剑,一抹剑魂,也只不过希望跟对了好主子,然後,很满足很满足地随著主子而活,主子要争战沙场,她无惧追随;主子要归隐山林,贪得人间净寂,她亦甘之如饴地敛尽剑芒,归於平淡。

  剑的宿命,是掌握在主子手中。

  南烈伸手想擦去她的泪,带兰长指却穿透了她的眼窝,没入淌泪的眼底。

  触碰不著……

  「不是说得开开心心的吗?怎么哭了?」他只好改以言语安慰她。

  她拎起自己的宽袖抹脸,抽抽鼻翼。「我想回到以前,主子还很年轻的那个时候,他仍是个性格豪爽、拥有雄心壮志的好君主,然後我们六把剑——白虹剑的主人也还没死去,时常可以入宫来与我们玩耍……我们可以一块作伴,我不要,自己一个人……」

  「你又不是人。」而且她哪是孤单一人,她不是缠上无辜可怜的他了吗?

  南烈的安慰到後来总会忍不住轻嘲她两句。没办法,他没安慰人的经验,他所认识的朋友又一个比一个怪,将安慰当嘲讽,拿嘲弄当笑话,拿笑话当承诺,害他现在说起话来越来越悖离正常人。

  她扁著小嘴,「我讨厌後来所有主子,那些只会把我当幻觉幻听,掩目蔽耳忽视我的存在,要不就是视我为妖孽的臭主子,我讨厌死了!」

  「可你本来就属妖孽一类呀。」南烈尽最大努力想安慰小剑魂——不是人,也可以养得像她这样福福态态,活泼可爱的嘛。

  「所有主子中,我最讨厌你了!」粉娃娃没接收到南烈的善意,圆眸轰出炙热怒焰瞪视著他。

  见她哭成这样,他还落井下石,坏人!

  「好,多谢你的『讨厌』。」

  反正南烈每个结交的朋友兄弟都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可每个人又老喜欢视他为知已,所以这句话对他不具任何打击作用。

  擤鼻声再响起,换来她一整个鼻头红冬冬的,加上哭过的赤红泪眼,使她像极了一只小兔儿。

  「坐下来。」南烈朝站在他腿上的娃儿道。

  「坐著做什么?」她才刚决定要讨厌他,他却牵起浅笑向她求和?

  「坐著就是了。」他再度拍拍自己的腿,肉击声清清亮亮,坚持的口吻随著眼角加深的笑而更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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