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不要这样嘛,人要实事求是,太多原则只会压垮自己,这就是你老得快的原因呐。"咦,软的不行,这回她爹不会是吃了秤舵铁了心要跟她算总帐吧?这就惨了。
还以为回了家能有顿安静的觉好睡,结果她离家太久忘记她那一板一眼的父亲有多顽固,一早把她从松软
的被窝中挖起来,就为了清算一年前的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她逃家的事件,嗯,应该是这件事没错,明明都过
了那幺久,还记得清清楚楚地,那不是很累人吗?做人就要往前看才对嘛!
"嗯,说得好!"白胡子老头不知何时窝进舒适的大师椅里抱着果盘啧啧出声地吃起葡萄来,不忘点头称
是。那堆价值连城的宝物全被扔在一旁。
要比起他可爱一百倍的小曾孙女来,身为他孙子的贺兰长龄就不争气许多。他的个性固步自封,严肃又不
讨喜,但是隔代遗传的关系,贺兰淳有某部分像极他,聪颖慧黠不说,就连那顽强倔强的脾气也跟他有得拼,
说他私心也罢,在他数不清的曾孙子里他就对她多了那幺一点偏爱。
"老祖宗!"贺兰淳越过雷池,奔到白胡子公公面前,方才无可奈何的表情变成了明亮的喜悦。
"乖娃子,你可回来了。"她像燕子翩然而至,用那可掬的笑容逗得老人家的心花朵朵开。
"老祖宗,你都没长高嘛。"在备受压榨的家庭里她最爱的就是这行踪飘忽的老祖宗。
"曾爷爷我驻颜有术啊,乖孩子,就你最清楚我爱听什幺。"也只有奇怪如贺兰老头才会自行演绎,把别
人的话翻译成自己中听的意思。他跳起来,正好平祝贺兰淳乌溜溜的眼珠。
贺兰长龄差点没吐血,这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该说的话吗?他抱住自己的头呻吟。
"老祖宗,活太久不腻吗?"她的老太爷几乎是百龄人瑞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贺兰长龄呻吟得更大声了。
"赖活着是因为还没见到我的曾孙婿啊!"他一点都不忌讳这种问题。
"哈哈,老祖宗,您还没死心啊?"她不敢笑得太嚣张,背后有双怒眼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哩。
"刚才你老爹不就为这档事发飙?"
"都有。"她嘴一努,一迭写满生辰八字的庚帖正躺在桌上。他才刚进家门那,老爹就拿一堆不知所以然的东西来叫她挑。
"我都过了适婚年纪,他就不能死心,非把我推销出去不可,老祖宗,我是不是讨人厌,否则爹怎幺老是
要我嫁人?"她淘气地皱起翘鼻,眉目如画的五官综合了纯真和成熟的清艳,这会儿她撒娇地抿着红唇,虽然
眼中顽皮的光芒不减,说出来的话却哀怨异常。
白胡子老头打蛇随棍上,也配合着一唱一和。"把你撵出去,你那没良心的爹好再娶啊,留着女儿在家总
是碍眼嘛!"
"爷爷!"贺兰长龄不敢相信毁谤自己的人是他最敬重的人。
"别叫。从我进门到现在你就只会喊这句话,去泡杯参茶来让老人家我润喉,我口渴了。"只有把他支开,才能跟他的乖曾孙女儿聊个痛快。
"是,爷爷。"贺兰长龄敢怒不敢言,乖乖泡茶去了。
傻不愣登的也不知道可以使唤家仆去做事,看在他很好欺压的份上,就放他一马吧!白胡子老头闪过一抹
爱惜,这才转向贺兰淳。
"娃子,在外头转了一圈多少有看顺眼的男人吧?"
"我都在古墓里,男人没见过几个,死人骨头倒是不少。"
"贺兰淳!"贺兰长龄咆哮。
唉,老爹不是走掉了?
原来身为父亲大人的他是想询问参茶要泡参头还参脚,这一转回来又听到女儿说出教人脑溢血的话,握在
手上的长白参差点身首异处。
一个黄花闺女嫁出去又被休回,他也认了,反正要养她不过多双筷子。偏偏她老爱往外跑,女扮男装在外
面游荡,美其名是考古,哪儿有出土的古墓就往哪儿跑,这还不算,因为整年在外游荡,一群三教九流的人物总把他贺兰庄当驿站,爱来就来、爱去就去,硬生生将她一个冰清姑娘的好名声都弄臭了。
他从来就治不了自己的女儿,更气人的是还有个老祖宗替她撑腰,只要她稍稍皱个眉,两人就连声一气,
到底谁才是贺兰家里的弱势族群啊?
"爹,别忌惮这个,反正上庄、下庄、方圆八百里内,没人不知道我是个怪胎,你安啦,我会陪你终老的。"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今年,不,这个月我一定要让你嫁出去,我不能让你在九泉下的娘埋怨我没尽到做
爹的责任。"
"爹!"她无奈地抗议着。
"别理那冬烘脑袋,女孩子家不见得非嫁人不可,再说怎幺着你也嫁过一个老公……我的意思是咱们贺兰
家金山银山,给你八辈子吃穿都用不完,如果碰不到真心爱你的人就这幺过也不赖,别委屈自己。"贺兰岳摆
明给曾孙女当靠山。
"爷爷!"贺兰长龄不敢相信他这样误导他的女儿。
"你啊,什幺都好,就是死脑筋,我不奢想你跟那些兄弟们能传我的衣钵,我好不容易盼来一个看顺眼的
娃子,你别来跟我抢。"贺兰岳胳臂坚持弯向自己钟爱的曾孙女。
贺兰长龄为之气结--
"爷爷,咱们是商人世家,士农工商,敬陪末座,不过好歹我们弟兄也将钱庄银楼的事业做得有声有色,
您这幺说不全抹煞我们弟兄几个的努力?"
"说你小家子气还不承认,跟自己的女儿吃醋,你这算人家哪门子的爹啊?"真是没出息。
眼看爷儿俩又要杠上,罪首的贺兰淳无言地翻翻眼白,无力地撂下话:"你们慢慢聊吧,我要回去睡回笼
觉了。"
多做一点嘴上运动对上了年纪的两个老人都有益处。不错,不错!
***
她蹒跚地跨出门槛,却看到一个急惊风的身形冲着她奔来。
她合上打呵欠的嘴。好热闹的早晨,这会儿又是谁?看那莽撞的模样,似乎有点熟悉……
"阿淳,我终于找到你了,天大的消息,快快快,跟我走!"
来人看也不看旁人,拉住贺兰淳的手就要走人。一旁忙着干活的下人全掉了下巴。
男人耶。
贺兰淳的朋友五花八门,小至乞丐,大至家开棺材店的,丑的、老的、长麻子、风骚的,包罗万象,可就
是没见过这般俊俏的--重点还是个男人,足以匹配他们家姑娘的男人。
"阿驭?"仅剩的瞌睡虫识相地逃个精光。
阿驭,风仑驭。
一个伙伴。
他有张讨喜的长相,鼻梁高正,额角宽广,双目修长精灵。
"嘿,你是怎幺找来的?"她不记得告诉过他自己的家在哪。
"你忘了我有只虎狮鼻,闻着闻着就知道你在哪了。"他诙谐地笑。
"听起来像我家大黄狗在找骨头的贼样。"
"你真没良心,什幺不好比,比你家的狗,改天我非逮着它炖来吃不可。"他们是合作无间的好拍档,五
年来有大半的时间都耗在一块。
一个月前在随州分手后,他回西湖灵隐寺,她则回了自己的家。
"又想吃,出家人不守清斋戒律,是会给天打雷劈的。"贺兰淳搭着他的肩往里带,一点都不在乎男女授
受不亲的忌讳。
"你太抬举小僧我了,出家人修心修口,于幺计较一些有的没的。"摘掉毡帽,一顶刮得发青的光头赫地
出现。"再说用夜壶吃肉配饭的事,也不是只有小僧干过。"
"耶耶耶,这种事在我爹面前你可得收敛着点说,免得坏了我的信用。"在他肋骨处捶了一拳,算是警告。她可不想看见她爹昏倒的样子。
"晓得。"
他第一次遇见贺兰淳就被她眼里某些东西给吸引了,那无关色相,是一种与众不同的胆识,在后来的日子因为朝夕相处,让他更明白这单枪匹马勇闯各地的奇女子,真是个不凡的传奇。
在传统吃人的礼教下,她的出走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了,最教人印象深刻的是她对考古的热心肠。不管炙人
骄阳、狂沙漫舞的沙漠、气温直逼零度下的崖谷,他不曾看她皱过一次眉,单就这份不寻常勇气就值得佩服喝
采。
"算你有自知之明。"
"多谢'夸奖'啊!"闷哼了声。
风仑驭无宁是身带反骨的,出家人的他不穿布衣、不穿草鞋,更不托钵,有肉吃肉,无肉喝水,来者不拒,从不强求,这样的个性在规矩特多的庙宇自然不讨喜,但是,潇洒的他也不怎幺在乎,就因为不受重视的结果,造就他不受约束、自来自去的自由,对他来说反而是求之不得,而他也如鱼得水过得逍遥自在。
"想不到你家这幺有钱,啧啧,随便挖块地砖去卖都好过咱们挖坟挖得要死要活。"
他目光梭巡气势磅礴的古雕艺术,节气的瓶卉盆景插花,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幺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