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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深人山中,那血腥味就越浓。在一条险狭的山道上,他找到了那顶颓倒在泥地上的官轿子。心凉了.

  马匹都跑光了,人呢?遍地是模糊的残肢血肉。血与雨水相混,颜色淡了,腥味却丝毫未减。破烂的衣衫料子碎了满地。

  他焦急的四处搜寻着可能的生还者以及那一双皓腕。

  不过就是一个晚上的事,护卫和脚夫没了,小婢女也没了。

  站在这人间地狱之中,他差点没乱了心神。四周围是那样寂静,静得死气森森,直到一丝细微的抽息声那样虚弱而又清晰的传进他耳里,他猛然惊醒。

  顺着那声音寻去,在山崖下一攀岩而生的树枝上,他看见了那皓腕。依旧晶莹如玉,只是已然香消玉殡。

  他呆站在崖上,有好一时间无法反应。直到那细微的抽息声再度传来,他才又醒神过来。

  费了好大一番工夫将悬在树枝上的女人尸身弄回崖上。

  女人未合上的眼写着惊恐与不甘。令他更为吃惊的是,已经没有温度的冰冷身躯竟还紧紧的抱住幼小的孩儿。

  这娃儿不足两岁吧,全身都冻坏了。他小心翼翼的拉开女人的手,将尚有一息的女娃儿抱出来。

  不胜欷吁的轻叹,不知是因为不忍心看女人死犹不能瞑目,抑或是为自己曾经有过的绮思感到遗憾。

  望着遥远京城的方向,他突然想起昨日茶铺子的短暂邂逅里,她说:他们要去京城,要带江南才有的药去救她丈夫。

  只是,她丈夫究竟是什么人?姓啥名啥?家居何方呢?

  望着望着,他又痴傻了。

  ★ ★ ★

  十三年后——

  白额山,破茶铺。大白天下午,是生意最好做的时候。

  老茶郎正忙碌的招呼着来往的行客。

  几年前,因为山里虎患而搬走的人又陆陆续续回流进来。问为什么,说是外头的世界不比这故乡好哪去。人啊,都是念土、思源的。

  既然搬到哪里都一样,索性搬回自己的家乡地,也算落叶归根。所以老茶郎这茶铺子的生意近年好像又兴旺了一点,可也就只那么一丁点儿,毕竟只是卖茶水度日的嘛,若连卖茶水也能赚大钱,那他这祖传的行业早发啦!

  开茶铺子,说来,也不过就是赚点铜子儿糊糊口罢了。要还有其他,便是警告这些外地来的行客山中有虎。十多年来,他早已将这不支领杯水车薪的事当作自己的责任。

  "客倌,你要过白额山啊?"刚听说这桌的外地客人要入山,他这几年有点重听的耳朵就尖起来了。"

  "是啊,听说这山里有老虎,不知是真是假?"那客人作书生打扮,身边带着一个书僮,说是要趁赶春天,进京赶试。

  "可假得了么?前几天咱村里的王大才教虎给吃了。这虎啊,在这山里当王当了十几年了。"老茶郎说得口沫横飞还不过瘾,索性搬着板凳到桌边坐下,还免费赠送一盘花生磕牙。

  "哦,难迸都没人上山赶虎么?"书生好奇的问。

  "赶虎?谁有那胆子?这年头官不官、老爷不老爷的——"思及这书生似说过要赴京赶考,要让他中了,不就是个。官不官"的"官"了?老茶郎忙住了嘴,干咳几声又追:"呃……小老头儿是说——"

  "不打紧,您老说的也是事实,当今朝政的确是有许多弊端,就是因为有这些虫虫将天下给蛀坏了,才需要有人去将蠢虫给捉出来。"书生即时的介人话题,给老茶郎省了欲盖弥彰。

  毕竟仍踩在天子脚下,倒还没有人敢直呼天子昏庸无能。

  老茶郎不禁多瞧了这书生儿眼。只见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倒没有一般读书人的酸腐。心下对他的好感多添了几分。

  "年轻人,你志气不小啊。"老茶郎笑道。

  "可不是,我衣公子可是状元才呢!"原本在一旁静默不语的书僮突然出声,惹得自家主子脸都红了。

  书生的扇柄轻敲了书僮一下。"快别胡说了。"

  小书僮还不知自己惹主子尴尬,抚着头顶兀自道:"本来就是嘛,还怕人知道。"

  书生闻言,板起脸孔。"大雁!"

  大雁这才知道主子的不悦,忙捂住嘴以示忏悔。

  老茶郎觉得与这书生还算有缘,看了看天色,西边大一块乌压压的云往这儿飘来,怕是要下雨了。原来是天气要变,难怪他这把老骨头从今早就不舒服。

  "年轻人,我看这天也快黑了,待会恐怕要下雨,不如你们爷俩就随老头儿回村里住一宿,明早再走,也省得人山里遇见老虎麻烦。"

  书生闻言,抬头望了望天色。权衡不急着赶路,遂问:"府上住哪?冒昧打扰,会不会不方便?"

  唉,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说话这么文诌诌的。

  "不打扰的,家里就只老头儿和一个妞儿,倒是房子小,要委屈你们一晚上了。不嫌弃的话,待会儿等我把铺子收一收,就随老头儿来吧。"见客人渐渐也疏落了,干脆趁着没雨,把铺子收一收回家去,省得下雨麻烦。

  附近也没什么客栈野店,聪明人知道该留这一宿。明知山有虎,偏上虎山行可不是明智的举动。所以书生忙不迭道:"那么就叨扰了。"

  "喂,老茶郎,茶钱搁在桌上了。"另一桌的客人呼喊道。

  是熟客。老茶郎答应了声:"您尽慢走。"又回头向书生道:"喝酒不?等我回头顺便打点烧酒去。"

  书生恭敬的作揖。"您忙,不必费事的。"

  待所有客人都走光了,老茶郎将铺子也收拾了。

  他收拾得很快,可是西山那片乌云来得更快。天未黑,云层一罩,挡了日光,这山里就昏暗得犹如黑夜,更逞论那倾盆的大雨有多么冷人了。

  寒风、冷雨,侵骨发麻。老茶郎风湿疼了。

  今早出门忘了带遮雨的,书生那把油伞也遮不住三个人。

  三人站在茶铺子的茅屋顶下,计量着要不要冒雨回村子里。没多少时间让他们考虑,因为一人夜,就连这离白领山有三里远的茶铺子也难保不会有大虫出现。

  正打算冒雨回家,就见着远远的有灯火朝着这茶铺子过来。

  那灯火,摇摇欲坠的,看来似乎要熄,却又未熄。看不清是谁人往这儿过来,老茶郎却凭着那步履的样态略略猜到是何人。

  "妞儿,大妞!是大妞么?

  风雨声大,老茶郎怕那人没听见,又连续喊了几声,直到对方传来回应。

  "阿爹,别喊了,再喊声音都哑了。"话才说完,就见一个小不点穿着蓑衣带着伞,将灯笼高举到老茶郎面前。一张小脸蛋包在蓑衣里教人瞧不清楚。

  "是么?声音哑了?"老茶郎忙把女儿拉进铺子里躲雨。

  "哑了,回去熬姜汤。"大妞将破油伞塞进老茶郎手里,又道:"就说今晚准下雨,偏不信我说,这雨淋下来,又闹腿酸,瞧我替不替你捶腿。"

  "好好好,不捶就不捶,让阿爹一个人酸死、疼死,成不成?"

  "不成不成。大妞捶腿就是,不教阿爹酸疼。"她最忌讳这"死"字了。

  迟了片刻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又说到那"死"字去,老茶郎立刻自掌嘴道:"爹说错话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这对父女异于常人的谈话让书生不禁对这唤作"大妞"的小姑娘好奇起来。

  "您老有福,令嫒真孝顺。"

  听人夸奖女儿,老茶郎眼角都笑开了。"可不是。我这女儿世间第一好,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呢。"

  书生笑看着大妞手上的微弱光源道:"这会儿令嫒不正打着灯笼了?"

  老茶郎听说这话,笑得更开心了。

  书僮大雁一听,差点没说:老茶郎"卖瓜",公子还帮他卖。没说,是因为识相、知时务,怕被主子叨念,况且今夜可得借住人家家里呢。

  书生开口,大妞才注意到茶铺子里有其他人。"阿爹,他们是?"

  老茶郎说:"大妞,今晚家里有客人了。"

  "喔。"

  雨势没半点转小的趋势,再不走也不成了。趁着灯笼还亮着,一行人终究还是冒着雨往村子去。

  ★ ★ ★

  进了屋,点起烛火。所有人的衣裳几乎没一处是干的。

  "冷啊冷啊,这雨下的冷死人了。"老茶郎忙催着女儿进房去换件干衣裳,自己则连忙赶着升起炉火将屋里烘暖。

  大妞换好衣裳,顺便捧了两套不乏补丁的旧衣出来。"公子,不嫌弃的话,我阿爹的衣里就将就着换穿一晚吧。穿湿衣服会生病的。"

  书生正用干布擦拭着脸面,听大妞一唤,转过身来。瞧见大妞白净的脸庞,一时间呆愣了半晌。

  适才天色昏暗,又下雨,没仔细瞧这姑娘的相貌,只觉得她的声音清脆悦耳,相当动听。现下就着屋内的火光看清她的容貌,出色脱俗的容姿委实令他惊讶。

  不自觉偷瞄了正在生火的老茶郎一眼。老茶郎长相极为普能,小眼睛、塌鼻子,斑白的发胡乱扎着,和大妞没半点相像处,想必这大妞起像母亲了。只,若像娘,老茶郎娶这样如花的娇妻,倒算是牛粪插鲜花了。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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