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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些变了。亚蓓感觉的出来。

  好象有些什么被释放出来了。那对他有好处。

  太过压抑只会造成伤害,相反的,眼泪具有洗涤与治愈的能力。

  他话依然很少,而且几乎还是足不出户。

  阿飞常常去找他,他一次也没理过他。

  跟其它人比起来,他似乎比较不怕她。或许是为了这个原因,她在小镇的时间泰半都给了佟夏森。

  当他不说话时,她就说话给他听。

  起先她不知道该讲什么,但后来她开始讲她在加拿大的生活。

  而她发现他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他却很仔细的在听。

  她讲她的成长背景,谈她喜爱的工作。

  当谈海鸟与环境的关系时,他甚至问了一个问题:「妳说冰山的融化跟海鸟的数量减少有关系?为什么?」

  只为了他一句话,她竟然感动的差点哭了。不知道当伊莉莎看到她的病人有所进步时是不是也是这么感动?

  而与人分享她最爱的海鸟让她感觉很好。

  她告诉他:做为一个受聘于纽芬兰政府的海鸟观察员,她每年的例行公事就是观察海鸟的繁殖和栖息数量。

  近年来因为温室效应所带来的生态改变。北冰洋的冰山融化的速度一年比一年快,岛屿附近的鱼获量却逐年减少,由于可以捕食的鱼类数量锐减,连栖息在Avolan区的海鸟生态也开始受到影响,出现连锁效应。

  今年年初她刚刚完成一份研究报告,数据上显示经常栖息在纽芬兰沿海的一种大型海燕--Stom-Petrels--在数量上比往年锐减许多,但是同一个栖息地却出现了一、两类过去不曾被发现在纽芬兰过冬的候鸟,这表示极地的气候和环境正在改变,海鸟的数量和分布状态首先对环境做出了反应。

  这个结果令她感到忧心。

  而他说:「妳脚下这块土地也是个岛屿,有一天海水会把这里淹没,那个时候海鸟会比人类适合生存。妳放心,我们会被淹死,牠们会飞。」

  亚蓓当时愣了一下,而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地大叫:「原来你有幽默感耶。」彷佛这是很不得了的一件事。

  她惊奇的模样让他在困窘上又退缩了回去。亚蓓立刻收敛起她的玩心。

  她又告诉他:

  「我喜欢岛上带着海水咸味的空气,喜欢夏天时,乘着船在海面上看冰山融出大量浮冰时那种冰凉氤氲的美。

  「我甚至喜欢雪夜时,老屋子的屋顶因为负荷不了厚雪而发出的唧唧声。那令我神经紧张,但暖炉里的炭火又让我觉得自己走进了时光隧道。

  「二十岁以前,我一直持在西岸,成年后,一个短暂的旅行让我到了纽芬籣岛,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对这座岛着迷。我想我体内可能有海洋的基因......我跟岛屿很有缘。」

  香港是岛,台湾也是岛。这些岛屿在她的生命里扮演了特殊的角色。

  「有机会你一定要到纽芬兰看看,那里有一种原始又荒凉的美。」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她发现他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消失。

  她试着问:「你想你有可能会去吗?」

  他想也不想就摇了头。「不,没有可能。」

  亚蓓六岁以前也不知道她会大老远孤身一人跑到台湾来。世上有很多难以预期的事。她对他耸肩一笑。

  偶尔她会冒出几个突兀的问题。诸如:

  「你有没有看过幽浮?」

  「你知道丑小鸭为什么会变成天鹅?」

  「你还记不记得你六岁时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你觉得义式的Espresso喝起来像不像在喝中药?」

  「你有没有追过雨后的彩虹,只因为怕它消失?」

  当然这些问题,佟夏森一个也没答。但是当她问他的时候,他很久没有运转的脑袋就禁止不住的开始转动起来了。

  没有,他没有看过幽浮,但是他知道外星人很想把他捉去当实验品。

  丑小鸭为什么会变成天鹅?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牠本来就不是鸭子。

  六岁时的他最希望妈妈可以回家,尽管她始终没有回来,但他还是一直在等待。虽然他不会承认。

  Espresso喝起来不像中药,像感冒药。

  他没有追过彩虹,但他曾经向着阳光把水柱喷在玻璃上,他制造彩虹,所以不担心它们会消失。

  当她不说话的时候,她就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她注意到他的嘴型很好看,而它们正微微扬起。

  大发现!「你在偷笑什么?告诉我。」

  有些问题总是能找到答案的,但有些问题则不。他敛去笑意,变脸跟翻书一样快。

  亚蓓很快就学会了当下回再在他脸上看到类似微笑的表情时,一定不可以问他为什么笑。

  偷偷看着就好了,那么他渐渐的就会习惯他原来不只是活着,而且还会笑的事实。

  小雪球从兽医院里带出来后,因为旅馆里不方便养猫,起先她把猫寄放在阿飞那里,但阿飞对猫毛严重过敏,亚蓓只好悄悄把猫咪「遗忘」在佟夏森居处。

  后来发现他不但没有反对,而且还主动倒牛奶给猫咪喝。小雪球就正式住进了佟夏森家。

  这只雪白的猫,他叫牠「小白」,她立刻更正:「牠叫小雪球。」

  然后她就说起了小雪球的故事。同时也是她自己的故事。

  那是关于一个女孩要寻找童年记忆的故事。

  清晨,亚蓓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寒舍」院子兼停车坪里,一个裸着上身的男人正对着一株树兰吞云吐雾。他是三个礼拜前住进民宿的房客,是继她之后的第二个客人。不过他并没有每天住在这里,他常常南北跑来跑去,真正住在这里的时间只有几天。

  他话不多,但很常笑。

  「J先生。」她喊:「小心别把树兰给熏死了。」

  男人转过身来,对亚蓓笑了一笑。「早,叫我J就行了,听人喊我『先生』让我怪不习惯的。」

  「你的工作顺利吗?」

  「很顺利。」,瞇起眼微微笑。「妳呢?妳的返乡计画顺利吗?」

  亚蓓昨天才刚刚跟香港那边联络过。「不很顺利,还没有新的消息。」

  「喔。」,像是懂得了什么地点点头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要处理。」

  「是的。」亚蓓同意地说:「不过有些人比较幸运,有能力处理自己的问题,有些人则失去了这样的能力。」

  J挑起眉。「又要去探望妳那位问题很多的朋友?」

  亚蓓修正道:「其实他只有一个问题要处理,那远比我们的问题单纯许多。」

  佟夏森眼前唯一需要面对的问题是......跌倒了以后该如何重新站起来?

  「你有没有跟我的朋友伊莉莎联络过?」亚蓓问着一个她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他看着她。

  没有。事实上,她给他的那张抄有电子邮件地址的小卡片早不知道流落到何方去了。屋里这么乱,大概也找不到。

  「为什么不试着写信给她?她有专业能力可以帮你。」

  他变了脸色。「走开。」只要一提到任何「帮助他」的话题,他就是这种反应。

  亚蓓觉得很无奈。但是她今天另有计画。

  她看向他那套设备完善的计算机。「既然你不写E-mail,那么大概也不需要上网了。」

  她想做什么?佟夏森瞪着她看,直到意识到她的意图后,他已经来不及阻止她拆下他的网络线。他还没机会换购无线上网的计算机,拆掉网络线就等于拿掉他的氧气管。没有网络,他什么也不能做!

  亚蓓将拆下的网络线用剪刀铰成两截。「我拆了你的网络线,你很生气吧?」

  他眼底的烟硝味替他回答了。

  「你可以过来揍我。」

  「我、不打女人。」虽然他很想掐住她的脖子,但那样她会受伤。

  「很好。」亚蓓承认她松了一口气。「那么你现在就要学着拿起电话叫外卖,不然你就必须自己走到外面去,买东西、吃饭,最好还可以理头发,嗯,胡子也要刮一刮。」

  佟夏森为她所说的那些事情感到愤怒。「我不行,我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每个小学生都有办法做到,为什么你不行?」

  他满脸胀红。「我、我......」

  亚蓓点点头,很有同理心地说:「我知道,因为你不敢跟陌生人说话,你觉得你没有办法走到收款机前去付帐,因为你怕有人会跟你要签名。但是,你可能多虑了,你以为你头上长了角,每个人都会盯着你看吗?还是你怕你一走出去就会迷路回不了家?那就在脖子上挂着地址牌怎么样,栏一部出租车、付钱,司机就会送你回家--」

  「住口,妳一点都不了解!」他大吼。

  「是,我不了解,但是我知道你有你无法克服的恐惧。」她发出战帖,希望他可以接受挑战,勇敢的。

  佟夏森脸上血色倏地消失殆尽。「对,我无法克服它。」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但受伤的兽,攻击力最强。「但那关妳什么事?我是精神病患关妳他妈的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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