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制造麻烦的高手。”她的好朋友──也就是她教英文的补习班老板──项 云英常常这么说她。
这些人,不,是章人杰,敢录用她,勇气真不小。也许不到三天他就会后悔,然后 叫她回家了。她吐吐舌头。
走到大楼外面,诗若停在车道上。雨停了,太阳又出来了。她愉快地深吸一口气。 台北的夏天真会热死人,她回来两年多了还很难适应。下下雨驱去了些暑气,空气不那 么燥闷,她又刚得到一份新工作,人生真美妙。
她步下车道,来到马路边的人行红砖道,正要招手叫计程车,忽然想起来。
“我的车。”她喃喃,摇头笑自己的胡涂,她转身往回走。
车子其实是项云英的。诗若看看表,老天,她没想到面试花了这么多时间,她得赶 快把车开回去,云英四点以前还要去接她女儿呢。
诗若接着又记起停车时的碰撞,希望没有撞坏云英的车才好。
她急急走回大楼前,可是左看右看都没看见那个停车小弟。她回到大楼一楼大厅, 走向安全警卫柜台。
“先生,请问你有没有看见门口那个代客停车的小弟?”
保全人员迷惑地看着她。“什么代客停车的小弟?这里没有代客停车啊。”
诗若呆怔住了。“没有代客停车?”
这位保全警卫很年轻,看来只有二十多岁,而且很热心。“你该不会被人骗了吧, 小姐?这里是办公大楼,上面全都是办公室,哪来的代客停车啊?你把你的车子交给谁 了?”他和她一起走出去查看。
“车子?哦,不,我只是把钥匙交给他,一个……一个……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你不知道是谁,怎么把车钥匙交给他了呢?”
“我……我当时很急,他又刚好站在门口,就站在我车子旁边嘛,就在这。”她指 给他看。不过当然,稍早她停车的地方没有丝毫可循的痕迹。“我还不小心撞了前面一 部车一下呢。”
保全人员摇摇头。“你还记得那个人的长相吗?”
“呃,我不知道,我没看清楚。”她呻吟一声。“哦,我真是没用。这下怎么办呢 ?”
“只有报警了。你跟我进来,我帮你打个电话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诗若在謷卫室等得快哭了。好不容易警察来了,他问的问题和 保全人员问的差不多,诗若将她一模一样、没头没脑的答覆重复一遍。
她实在不能怪警察先生一副她说的是外国话的样子,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 么。
“你的车牌几号?”警察先生捺着性子又问。
诗若想了很久,脑子里一片空白。
“嗯?小姐,车牌号码?”
“我……不知道。”这几个字她说了那么多遍,都不好意思再说了,所以她答得非 常小声。
警察先生就算没听见,看她羞愧得要钻到椅子底下的表情也猜到了。“小姐,你的 行照呢?”
“在……唔,车上。”
“那么驾照请给我看看。”
“也在……唔……”
“车上。”警察代她说完,叹一口气,合上记事夹。“小姐,你行照和驾照都不在 ,其他事你一概一问三不知,这件失窃案恐怕我爱莫能助了。”
“可是我说了那部喜美是红色的啊!”
“小姐,红色喜美满街都是。”警察要走了。“你想起来车牌号码的时候,再到分 局来一趟好了。”
诗若简直欲哭无泪,保全人员显然为了无法为她解决这个麻烦而深感焦虑,不时地 用手去抓帽檐。
“要不要我帮你叫辆计程车,还是帮你打电话,请你的家人来接你回家?”
他的口气像她是个迷了路的小孩似的。不过车子丢了比迷路更糟糕,虽然她的确经 常迷失方向。何况车子不是她的。
“云英!”她从椅子上跳起来。“可以借一下你的电话吗,保全先生?”
“当然可以。”
她的手指竟然抖得那么厉害,保全人员热心地代她拨了号,将话筒放进她手里。
“诗若,别告诉我你在警察局,要我去领你回来。”云英不等她开口,第一句话就 说。
诗若呻吟。“更糟,云英,你会杀了我的。”
云英屏息了一阵。“你出车祸了?”
“我是撞了一个人的车啦,然后……后来你的车就不见了。”
“等等,你撞了车,撞完车子就不见了?”
“也没那么快啦,过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才不见的。”
“这一个半小时你在哪?”
“过五关啊。啊,他们那些人都好奇怪哦,不过很有意思,其中有一个长得……”
“等一下!”云英大叫,接着长叹,“告诉我你现在哪,诗若,我马上过来。”
“我在应征的大楼謷卫室啊。这位保全人员好好哦,好热心又好客气,”他红着脸 对她笑笑。诗若甜甜回他一笑,继续说:“他一直盯着我,怕我也会不见了呢。”
保全人员的脸这下成了酱红色,咳了两声,赶忙把头转开。
“诗若!”云英吼起来。
“你放心,我在这等你,绝对不会再去别的地方。”
“我连你现在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诗若吓得把话筒拿开好远。云英的吼声震得她耳膜都弹起来了。她明明告诉她了嘛 。不是吗?
***
英明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和干嘛费这么大的功夫。毕竟是她撞了他的车,不 是吗?
他在车上找到驾照和行照,但两份证件上的姓名却不相同。看来她是开了别人的车 。
他开走喜美本来是想给驾照上写著「丁诗若”的女人一点小教训,让她急一急, 看她下次还敢不敢如此莽撞。
话说回来,要不是有她的车及时出现,下那么大的雨,要叫计程车还真不容易,那 么他和客户的约会就泡汤了。
冲着这一点,英明顺利谈完生意后,把喜美开去了修车厂,不过前面保险杆撞凹了 一大块,得要三天后才能取车。
于是他想,何不把驾照和行照亲自送到她家?两份证件持有人不同,地址倒是一样 ,都在信义路二段“侨福大厦”六楼B。
于是,他此刻便站在六楼B门口,等人来开门。他会先为开走喜美向她道歉,然后 声明他的修车费不会要她赔偿,如此一来,她没得气可生,还要反过来向他道歉谢罪。
唔,谢罪可以免了,她若邀他吃饭倒可以考虑。今晚他和另一名客户有约。
“改天吧。”他会说。
这么一来又多了个和她见面的机会。
和她见面干嘛这么重要?
怎么这么久还没人来开门?该不会还没有回来吧?也许正为车子不见了急得跳脚。 他忽然感到有些不安。
这时门开了。只开了一条缝,门内也没人。
“你找谁?”一个怯怯的童稚声音问。
英明循声低下头,原来是个小女孩。他蹲下身子。
“小妹妹,你,唔,你认识这个人吗?”他把驾照伸进门缝。
她看了上面的照片一眼。“嫩识啊,是妈咪。”
英明的心一下子沉到脚底。
好啦,她有个女儿,说不定理所当然也有个丈夫。又如何?他又没有要追求她。
“哦,是你妈咪。是你妈咪吗?”
小孩会不会看错了?他把驾照再伸进去一点。
“是啊。”小女孩一个劲地,令他非常失望地,猛点头。“妈咪没有肥来啊!”
原来她真的不在。嗯,也好,他便死了心罢。
“小妹妹,这些交给你,等你妈咪回来,记得拿给她哦。”
“哦。”
他把驾照、行照和修车单一起递给小女孩。
“嗯,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项小诗。马麻说不可以和陌生人说话的。”
英明笑了,情不自禁的摸摸项小诗柔细的头发。项小诗。丁诗若。那么是她的女儿 没错了。
他感到沮丧,只因为……他感到沮丧。
“我不是陌生人,项小诗。我是你妈咪的朋友。唔,算是朋友。”他又揉一下小女 孩的头。丁诗若的头发是否也这般如丝的光滑柔软?这念头令他的胃打结。“我要走了 ,项小诗。东西要放好,别忘了交给妈咪哟。”
他的口气是不是有点像放不下心的爹地?
真见鬼了,他是娄英明。众好汉兄弟都知道,娄英明是不结婚的。
她那么年轻就结婚干嘛?还生了个女儿,模样跟她一样迷人。哦,天哪!
第二章
“你这次真是迷糊得离了谱了,诗若!比那次带小诗出去,回来牵了别人的女儿还 要离谱。”
“那女孩和小诗长得好像嘛!而且她自己来牵我的手,又猛叫妈咪,我哪知道她会 叫个陌生人妈咪呢?”
“你坐错公车坐到了龙山寺,打电话回来告诉我你迷路了。“我想我大概到了鹿港 了”,”云英学着诗若当时茫然的声调。“天下有你这么……这么气死人的人吗?”
诗若咯咯笑。“结果你为了找我,反而百忙中终于抽空去了鹿港。你一直好想去的 ,记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