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正要顺着铜雕扶梯把手往上走的那一刻,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再问一句:
“西先生和银夜有没有什么消息回来?”
“噢──”
以为已经可以喘一口气的众人又紧绷起来,其中小胡回答道:
“他们已经回来了。”
“他们已经回来了?”
蓝霞一字不漏地重复她得到的答案。
“他们这么快回来做什么!余兴节目才开始呢!”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下意识往面南的墙面看了一眼。她看的,不是西靖广买给她的 、价值连城的雷诺瓦真迹名画,或者是精挑细选才挂上墙的欧洲现代名画家的真品,而 是一张具有卫蓝霞品牌代表性的服装广告海报:穿着黑丝长裤套装的银夜,衬着一屋奢 华装饰品的背景,就和在台湾、日本、香港、新加坡、纽约、旧金山的任何大都会商场 、以及在乡下加工厂的厂房里看到的那张海报一模一样!
如果说,卫蓝霞和西靖广有着合作无间、亲密无间的关系,那么,把名模银夜的名 字也加进去称之为时尚界的金三角,相信也没有人反对!只是在三人当中,银夜处于较 弱势的地位,因为她到底只是一个模特儿,而且是一个高龄的模特儿,她已经二十七岁 了!一个二十七岁的当红时装设计师可以说是天之娇女,而一个二十七岁的模特儿,可 能就要自叹美人迟暮了。
尽管银夜还是那么美!只要她脱下模特儿的外衣,卸了“模特儿”这个职称的紧箍 儿,她的美貌要比天生丽质的卫蓝霞更胜一筹……。
蓝霞收回视线,不再说什么就上楼去了。
众家兄妹这才吐了一口大气,互使眼色道:
“安分守己开始工作吧!”
正待安静下来,向来精灵的爱达拿了长尺戳戳小胡,又把下巴朝墙上银夜的海报抬 了一抬。
“干什么?”
小胡没能会意,没好气地问。爱达白了他一眼,小声说: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吃了人家银夜从东京带回来的巧克力,竟然把人家拜托 你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真是太差劲了!”
“哦──!”
小胡长啸一声,其实爱达的话说了一半他就已经恍然大悟,于是他拿起电话,拨了 一组行动电话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是银夜姊吗?我是小胡,给您大姊通风报信来了!”
“哦?是蓝霞回来了吗?”
那厢的银夜显然已是日思夜等,迫不及待,脱口就抢着要证实答案!
“完全正确!一分钟前她刚刚上了楼!我可是不负重托哦!”
“谢谢你小胡,下回我去香港,给你带范伦铁诺的漆皮夹克!”
“谢谢银夜姊!谢谢银夜姊!”
当兵回来没多久,重新干起三线打板师的小胡高兴得差点没掉下眼泪。
“唉,真是教人感动啊!”
爱达在一旁叹着气。小胡问她:
“你感动什么?是不是银夜实在太慷慨了?”
“慷慨你个头!我是说她的痴情叫人感动!老板没一起去,想也想得出来她食不知 味的样子!七早八早回来守着,真是比王宝钏还痴心!”
爱达说。
“西先生也不比银夜差到哪里去,他也待不住回来了,你怎么不为他感动?”
“西先生是男人,男人爱女人是天经地义,但是银夜对老板的感情就是不可思议的 ,当然教人感动了!”
“唉!我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我们老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男人爱她,女人也 爱她!连外面街上走的陌生人也爱她、崇拜她……”
“喂,你能想像得出,这种滋味究竟怎么样吗?”
爱达年轻的脸上飘着憧憬的幻想。
“谁知道?也许连银夜和西先生都摸不到她的心!”
小胡又敬又畏,如同正谈论著一个神明!
第二章
蓝霞泡在按摩式浴缸里,莲蓬头高高挂在头顶上,湿湿的水花像纱网一样洒下来, 洒在她的肩膀上,胸脯上。
疲倦的时候,她喜欢按摩,即使是这样用水液的震动来按摩,也让她感到非常 RELAX,非常舒服。
她的浴室很大,像五星级饭店的总统套房浴室那么宽敞、漂亮、豪华。李察的钢琴 演奏透过隐蔽的播音系统轻轻飘扬在整个浴室,至少有五打以上的香水百合和大批的进 口花卉点缀着浴室,因为她不喜欢使用人工香味的清洁用品,因此整间浴室的浓郁完全 来自鲜花自然绽放的香气。
她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想,只听着琴音和水花洒在身上,水面的细微碰触声,那种安适和温柔,使她不禁沉沉入睡……
恍惚中,有一双手按摩着她的小腿肚,把她弄醒了。
尽管按摩的动作很温存,按摩的手指很柔软,她还是醒了。
缓缓睁眼一看,是银夜。
是有一张天使脸孔、含情脉脉的银夜。
她把浴室的灯关了,而点亮烛上的蜡烛,瓷砖与水面反映着烛光,满室生辉。她 的脸上也反映着烛光、水光,满脸生辉,美丽异常,一对眼珠简直就如宝石闪闪发亮。
她披着衬衫式的浴袍,头发已被水珠淋湿了。
“你──,怎么突然又跑回来了?”
蓝霞保持仰卧的姿势,动也没动,甚至又把眼睛闭上。
银夜持续为她按摩,揉搓着她的脚板。
“我上个星期就回来了──嗯,我刚刚在西华和广告商谈拍照的事,立刻就赶回来 了。”
她不知道蓝霞只是随口问问的“突然又跑回来”是何所指?是说她从日本跑回来了 ?还是说她刚才从外面跑回来?
但是,不管蓝霞是怎样漫不经心,她都经意尽心给她最周全完整的答案。
蓝霞没理会她的用心,又是不知所云随口一句:
“这么快跑回来做什么?”
她的眼睛还是闭着的,似乎银夜的如花美貌完全不值一顾。
而这一句没头没脑的又一个问题,可又给认真的银夜带来烦恼,因为她实在不知道 蓝霞指的究竟是什么。只好摸索着乱说:
“反正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只要西先生同意,我没有意见。”
她说的是广告公司拍照的合约,蓝霞却不耐道:
“什么西先生同意不同意?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在日本待久一点,那么快跑回来干什 么?”
“噢──!”
银夜吃了一惊,对自己没有猜对蓝霞的心意万般懊恼,只有怀着歉意、温顺地撒娇 说:
“我想你嘛,谁叫你不一起去──。”
“我去十八层地狱,你要不要一起去?”
蓝霞脱口而出损她一句,想想于心不忍,于是隆重睁开了双眼,看看她,软下声调 笑笑,告诉她:
“留在那里,可以看到川保久玲、山本耀司,可以和三宅一生、高田贤三一起吃饭 ,有什么不好?干什么要想我?干什么急着跑回来?”
蓝霞伸手捏捏她的腮帮子,拨弄着她发梢的水滴,这才有了比较认真的情绪去打量 她的美貌和温柔而给她一些些怜惜。
“刚刚说过了,你没去,想你嘛。”
银夜委委屈屈、哀哀怨怨又诉说一遍,按摩的手移上了蓝霞的肩膀。
“嗯──。”
蓝霞又躺平在水里,发出满足的喟叹。
看见蓝霞心满意足,银夜这才有了追根究柢的胆量,又怒怒地问:
“告诉我,我们在日本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
蓝霞浮在水面上的脸失笑起来,优越地闭着眼调侃道:
“怎么,你还跟监我?隔着太平洋监视我的行?”
“我不放心你啊,你会安分吗?”
“的确!我的确做坏事去了!你既然都知道,何必还要追问?”
“你好没良心,永远用这种一成不变的混帐答案来回答我的问题──。”
银夜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呜呜咽咽地又道:
“你还记不记得在纽约的日子?我们相依为命,没有任何事瞒着对方,让对方不高 兴──。”
说着,蒙样泪光的双眸浮出幽远飘渺的迷雾,神思坠入了历史的回忆中,继续喃喃 说着:
“那时候,我们一无所有,却又拥有一切,因为我们拥有彼此,拥有希望!那时候 ,我们才十八岁,对不对?到现在,我闭上眼睛都好像可以嗅到第七大道到三十几街到 四十几街那种隆冬十二月透心沁凉的空气!你上巴森斯设计学院,我上勒尔斯顿艺校, 课空的时候,我们在五十四街工作室的舞厅喝啤酒,跳到不能动为止。我们很穷,隔天 轮流穿大衣……”
“是我穿的时候多吧?你说你铜皮铁骨,经常在后台脱脱穿穿,也不怕冷了。”
“……对啊,我铜皮铁骨,冻惯了。”
银夜的泪珠落下来。她从来不想让蓝霞知道,她冻惯了是因为一种爱的牺牲,她从 来都不是什么铜皮铁骨!
“……你记不记得?五百五十号对面,一个卖花的透明压克力小圆棚边,那个叫“ 成衣工人”的魏勒雕塑的铜像,站在铜像脚下,可以把每层楼都是设计家展示室的五百 五十号看得一清二楚?几千个模特儿、打样师、公关人员来来去去,一架子的样品服饰 都推出电梯,午餐的时候马路边泊满了长型豪华轿车,活像一支舰队……那里有我们人 生全部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