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宗舜,精神振奋、神采飞扬,在花晨的印象中,现在的他比过去任何时刻都 要英俊可爱。他瘦了很多,眼眶凹陷而有黑晕,然而他眉开眼笑,露着洁白整齐的牙齿 ,头发长了些,被风吹得凌乱,整个人看起来有一股特别的清逸神俊与不羁的潇洒,虽 然可以想像出他所说的一个人躲在阁楼上做风筝是多么的落魄可怜,可是,现在的他彷 彿一切都得到了报偿,他是那么愉快,那么开心,那么自信!这情景愈让花晨于心不忍 ,她知道他的愉快和自信是架空的、不实际的、一厢情愿的,因为她和他的困境仍然存 在,而且根本是无法突破的。他甚至不知道,她就要远走他乡……宗舜并未被花晨心事 重重的神态所影响,他牵着她继续放着风筝漫步,直到回到相思林边,才把风筝放下来 ,把它展平放在草地上,对花晨说:“你看,这风筝的每一吋都有我的心血,上面有我 对你的想念,我的希望、我的寄托、我的信仰、和我的软弱。有很多次,我做它做得又 烦又累,甚至披头散发的哭了。不要笑我,很多次,我觉得我就要疯掉。我说过我会在 时光的流逝中等待你,这并不表示我能够一边想你,一边仍旧若无其事的过日子,甚 至我还让我的属下受了影响而对他们歉疚。这是一段好黑暗的日子,这只蝴蝶正是从这 样的黑暗中蜕变产生,它就是我,终于能在阳光下飞翔起舞,重获光明!”
花晨的心境却大不相同,她蹙着眉,哀幽地说:“我由衷希望你正是这只蝴蝶,自 黑暗中蜕变,有了光明的方向,但是请不要把我算进去。你知道我身上这件衣服对我的 意义吗?它没有信仰,只有思念和凭吊,因为过去早已结束,我们也没有未来。”
“你还是这么消极,还是任凭别人摆布,花晨,你怎么能做到?”
宗舜又气又恼,随即又露出笑容,诙谐地说:“没关系,你再怎么固执,天意比你 更顽强!你就和它好好比个高下,一决胜负吧。”
说完,孩子似地露齿笑了起来。
花晨啼笑皆非,无语问苍天,有苦难言。看着宗舜痴心的模样,更觉得自己愧对他 的深情,不禁忧愁地说:“宗舜,忘了我吧,我保证从今以后绝对不在你眼前出现。请 用你的智慧和果敢,把我忘掉,不要再为我浪费心神了,我求你……”
说完,她觉得自己虚弱不堪,没有余力再面对他。举起了蹒跚的脚步,走进相思林 。
宗舜远远地目送她,直到她驾驶汽车离去。
他又回到草原上把风筝高高的放上天去,然后仰起头对它叫喊:“什么父命难违? 天意更难违!花晨,你这个傻瓜!什么是天意?天意就是你自己!你违背不了你自己的 ……”
***
春阳乍现只是雨季的一个小插曲,不过短短两三天,这里又陷入重重的霪雨之中。
花晨自学校回到家,还来不及放下湿漉漉的雨伞,女佣就急急告诉她:“大小姐, 雍先生住院了,太太要你马上赶去。”
花晨的惊悸非同小可,手上的书撒了一地。
“爸爸怎么了?”
“大小姐别急,太太交代说,老爷是心律不整,胸口痛送去医院的,已经不要紧了 ,只要大小姐赶去探望。”
虽然松了一口气,花晨全身仍是不停地颤抖,问清了医院和病房号码,她顾不得拿 伞,也等不及搭乘电梯,循着楼阶一层层往下冲,拦了计程车直奔医院。
这一段探望父病的路艰难冗长得令花晨几乎要发疯,塞车、红绿灯、上下车、询问 、寻找……她从来不曾这般惊慌失措,只觉得那种焦虑和恐惧一辈子都不曾发生过。好 不容易找到了病房,却见雅秋、海晨和五、六个公司的职员守在门外。
“秋姨,海晨,爸爸怎么了?”
花晨迫不及待地问。
“花晨,别急。昭贤在休息,已经睡了一阵子了。你妈咪在看着他。”
雅秋挽起花晨的手,温柔地安慰她。
“是怎么发生的?”
“唉,还不是积劳成疾,又加上一个天大的打击。”
雅秋长叹。
雅秋挽着花晨特意走到回廊尽头的长凳上坐下,以避开其他人的耳目。
“其实,想开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你爸他不这么认为,偏要钻牛角尖。”雅秋 忧愁地说:“吉群转投资制造汽车零件的计画失败了,让公司亏损了不少钱。吉群汽车 在整个财团中的营运能力一直就不是很理想,董事会决定将它裁并重组,把昭贤调到吉 群百货出任总经理。这个计画还没有正式执行公布,但已经内定,再过不久就会推行了 。”
“爸爸对这样的调职不能接受吗?”
“就是啊!别人巴不得抛掉吉群汽车这个烫手山芋,只有你爸一个人舍不得!何况 百货公司就要在新市镇成立分公司,展望非常好,你爸却觉得他是被发配边疆哩。”
“大概是不能忘情于汽车吧,他在这一行奋斗了大半辈子。”
“花晨,你真是个聪明人。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昭贤认定,他如果退出汽车界, 就是被李魁南打败、被三振出局驱逐出境了!就是这个想法把他气得心脏病发作的!”
“这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为什么都不让我们知道?”
“你爸的一贯作风就是不要你们为他的事担心、分心!”
明白了真相,花晨反而更忧虑,她为父亲的处境难过。
“不要担心了,花晨,让你爸自己去适应、去接受这件事,他也是经过大风大浪、 一把年纪的人了,只要有你们的安慰和支持,他会撑过去的。”
“但愿如此,秋姨。”
正说完话,海晨走过来,通知她们父亲醒了,叫花晨进去。三个人一起进了病房, 花晨看见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不禁热泪盈眶扑了上去,紧紧抓着他的手连连叫唤。
“花晨,爸爸好好的,不要哭啊。”
珞瑶过来拍拍女儿的肩膀,再说:“爸爸有话要和你讲,陪爸爸好好聊聊,嗯?”
花晨点点头,在昭贤床边坐下,一行人正要出去,昭贤说:“海晨,你也一起陪爸 爸聊聊。”
海晨留了下来,挨着花晨也在床边坐着。
“爸爸只有这样病了、躺了下来,才有时间真正用心去想你们的事情。”
“不,是我们疏忽了去照顾爸爸。”花晨说。
“好女儿,是爸爸对不起你……”昭贤凝望花晨,神情中有着愧疚与疼惜:“爸爸 几乎有好几个月没有好好看看你,和你说说话,也不知道你瘦了这么多……这段日子, 你过得很苦,是不是?”
“没有,爸爸。”
花晨噙着眼泪,强颜欢笑。
“我看得出来,你从前不是这样容易掉眼泪的,你一直是个愉快开朗的孩子……” 昭贤望向海晨,问他:“我是一个顽固而霸道的父亲,是不是?海晨?”
海晨不看父亲,也不作声。
“生病真的能让人悟出平时想不透的道理。爸爸现在当着你们的面收回成命,令后 不再干涉你们交朋友。”
花晨想不到父亲会这么说,一时不知怎样回应。
“陶宗舜,你很爱他吧?你妈咪曾经很多次向我求情,不要阻扰你们交往,因为我 们都了解,你不轻易动情,你对他是认真的。可是爸爸就是这么自私、跋扈。你们都是 聪明的孩子,也看得出来爸爸如今是退出了战场,才愿意让步求和。就算是我输了,花 晨,从现在起,你不必再当爸爸手中的一个卒子,你就是要嫁陶宗舜,爸爸都不反对。 他是个人才,爸爸知道。”
花晨没想到父亲会转变得这么大、这么快,她心中忍不住欣喜,却又直觉的感到不 妥。
“不,姊姊不能和他在一起!”海晨忽然愤声抗议。
“怎么说?”昭贤不解地问。
“爸爸难道不知道他和李魁南女儿的事?”海晨说。
他的话使花晨暗中惊疑。
“喔,我是听说过,但这只是传闻。在他们没有正式有婚约以前,一切都只是传说 。”
海晨听了父亲的话,不再多言,脸色却是十分阴沉。
“我的女儿绝对不会比李魁南的女儿逊色!”昭贸激动地抓住花晨的手,注视着她 说:“把陶宗舜赢回来!虽然这其中还是有爸爸的私心,但是,他的确是值得你去爱的 ,相信爸爸……”
显然是激动过度,雍昭贤额上冒出汗珠,脸色发青地抓着胸口呻吟起来,海晨赶紧 叫喊门外的珞瑶、雅秋等人,急急找来医生,一阵惊惶忙乱,才让病房恢复了平静。
“还是让雍先生多休息比较好,不要谈太多话。”
医生交代过后离开了。众人轻轻走出病房、把门关上,仍是只留珞瑶在内照顾陪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