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眉的约会是和她两个姊姊。月眉和采眉自从升格为人母,三姊妹就少有时间相聚了。她们为丈夫及孩子占据了所有时间,心眉则因工作成为她生活最大重心。
身为女性杂志月刊总编,除了经常堆积如山的文稿和纸上工作,有时她还要兼任采访,遇上对象是名号响叮当的人物,她这位总编更要亲自出马,以让受访者感到备极尊崇。
起初她偶尔还会抽空去看看两个姊姊,后来一见面,她们就姊代母职的催她嫁人,她便开始避而远之。
今天的聚餐是二姊采眉召集的。
“姊妹们住同一座城市,居然半年一年的见不到一次面。”采眉埋怨道。
心眉到茶楼时,召集人正在桌子与桌子间的信道追着她那两岁的儿子,官兵捉强盗似的。
想她二姊当年何等如花似玉,娴静文雅,如今娇滴滴的管二小姐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牙裂嘴的大呼小叫。“站住!我叫你站住听见没有?”
为了把梳妆打扮的时间省下来,对付她两个彷佛来自野蛮丛林的儿子,她将一头乌溜溜的长发咬着牙剪掉了。“落发”那天,心眉在一旁陪着。
“看起来清爽多了,是不是?”二姊红着眼眶问她,问着问着,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人家是长发为君剪,她是长发为儿剪。以前她多宝贝她的三千乌丝啊。
大姊横眉竖目的教训着今年刚上国中一年级的女儿。向小倩颇有乃母年轻时的美姿,柳眉大眼的。
老二向俊杰简直是他那帅老爸的翻版,才小学六年级,已长得人高马大,老是欺负大他一岁的姊姊。看他得意洋洋的模样,小倩挨骂八成又是他的暗算。
采眉的老大今年五岁,生得十分俊俏,心眉却叫他牛魔王,老二是小牛魔王。两个小鬼的脾气都坏透顶。
心眉坐下,瞅着老大的臭脸。“牛魔王,谁又惹你龙心不悦啦?”
他拿起一支筷子敲杯子。“炸鸡、薯条。炸鸡、薯条。”敲一下,喊一声,抗议似的。
“前几天街上示威游行,敢情领头的是你。”心眉把他手上的筷子拿下。“别敲啦,这么小声,谁听得见?等一下我去给你拿个扩音器来。”
“你们几个,看到小阿姨,不会叫人吗?”月眉斥道。
三双眼睛瞟过来一眼,没人作声。
“好乖,不必多礼了。”心眉说。
“叫你们叫人,怎么一个个成了哑巴了?”月眉吼。
“哎,行啦,没看见他们行了注目礼了吗?难道要他们跪下参拜不成?当我是慈禧太后啊?”
几个小孩叽叽咯咯笑起来。
“小阿姨好。”小倩羞涩地开了口。
“小阿姨好。”两个男孩跟着说。
“你太久没来看他们,都生疏了。”月眉埋怨她。“再不见面,连谁是小阿姨也不记得了。”
“小阿姨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忘了就算了。对不对?”她向孩子们眨眨眼睛,他们又一阵咭咭咯咯地笑。
“胡说八道的。”月眉瞪她一眼。
大姊以前最是活泼风趣,是家中父母跟前的开心果,现在连幽默感也没有了。
“你刚刚在发表什么训话?”心眉自己倒茶,壶却是空的,只好揭开盖子放到桌角,等服务生经过拿去添水。
“不训行吗?她才多大年纪,交起男朋友来了。”
“哎呀,告诉你不是嘛!”小倩委屈地喊。
“女生爱男生,小生不能生。”她弟弟拍着手唱道。
月眉一掌拍上儿子后脑。“去你的,你能生,赶明儿个你生一个给老娘我看看!”
骂完儿子,又去训女儿,“和你小阿姨学学,她这么大年纪,都还不交男朋友呢!”
这么大年纪?她才二十八岁哪。什么不好比,比到她身上来。
“小倩怎么能和小阿姨学?将来也终生不嫁,当个老处女吗?”心眉说:“早早交男朋友,早早嫁了,生几个孩子,喏,像你妈和二姨,多好,到老时儿女都大了,好享清福。”
小倩马上露出恐慌状。“噢,才不要哩。我要像小阿姨,个现代女强人,单身贵族。男人,烦死人了。”一面向她弟弟扮个鬼脸。
向俊杰不甘示弱,立刻回一个更丑的怪相,外加吐舌头发怪声。
牛魔王一旁坐得无聊,没人注意他,又拿起筷子敲打。
“炸鸡、薯条。薯条,炸鸡。”
“别吵了,”月眉夺下筷子。“你妈说过了,等你爸爸来就带你去麦当劳。”
“我要去德州炸鸡啦。”
“你要去加州卖鸡也得等你爸爸来再说。哦,真要命。”
月眉忽然脸色发白,捂着嘴往洗手间跑。
“她怎么了?不舒服啊?”心眉问。
“怀孕了啦,”小倩回答。“妈天天害喜,害得面无人色。”
心眉暗暗呻吟。大姊每次怀孕害喜,都像生场大病。本来一男一女刚刚好,决定就此打住。想来是一个不小心失算,又中了彩。
“我去看看她。”
她才站起来,就听到二姊一声惊叫。她循声望去,只见采眉一脸尴尬窘迫地弯身站在一个男人身边。那大胡子男人和她拉扯着她的裙子。
喝,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此人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非礼女人!好大的狗胆!
心眉赶了过去,一把将采眉拉开,另一手一掌推得那个人砰地连椅子带人摔跌倒地。
“二姊,你没事吧?”问完,她气势凶凶指着正站起来的大胡子。“你这个色狼,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天佑满头雾水。“我……”
“心眉,你干嘛呀?”采眉推开她,向天佑赔笑脸,弯腰赔礼。“对不起,真是万分抱歉,先生。”
“他掀你裙子,对你非礼,你还道歉?”心眉瞪她,又瞪那男人。
这时她看见他衣服和裤子上都一大片黑糊糊。
“真的非常对不起,先生。”采眉对他九十度大鞠躬。“我赔你,我赔你。”
“不用,不用,算了。”天佑往后退到墙角,伸手往外挡,好象她们有传染病。“真的,算了。”
陆平这时回来了。
“咦?怎么回事?”
天佑如遇救兵。“搞什么你,打个电话打这么久?我们走吧。”
“喂!想一走了之吗?”心眉杏眼圆瞪。
“这两位是你姊姊吗?”陆平看看她们姊妹俩,小声说:“怪不得你要逃。好厉害。那一个最漂亮,可是最凶,一副要剥你的皮的样子。”
“少啰唆,走吧。” 天佑一身狼狈,自认倒霉地拽着陆平离开。
采眉抓住欲阻止他的心眉。
“心眉,你干嘛?人家不追究,我已经够不好意思了,你还对人家又吼又叫。”
“我明明看见他扯着你的裙子不放。”
“宋继祖先把人家的茶撞翻,又把一整碗芝麻糊撞得倒了人家一身,我没手帕,桌上没纸巾,我只好拉我的裙子去替他擦,他哪有扯我的裙子?我这黄脸婆德行,人家还非礼我?你有毛病啊?”
心眉登时难为情得说不出话来,好在那男人已经走了。
不,他还在柜台等结帐,一面望着她们,见心眉望向他,他赶紧把头扭开。
想到她方才把他一掌推倒在地上,心眉尴尬极了。小家伙闯了大祸,不敢再跑来跑去,乖乖站在一旁。采眉气得半死,拎着他回座位。
坐下前,心眉忍不住瞥向出口,正好和大胡子男人投来的目光相遇。他又是慌不迭地把脸转开,逃命般匆匆离开。
好象她长得面目可憎似的,她懊恼地想。
不过她的举止确实粗鲁吓人,像个悍妇,心眉不禁又觉好笑。
午饭过后,心眉又回到办公室。
“星期六还加班加成这样,如此卖命,公司也不会变成你的。”采眉说她。“女人的天职还是为人妻、为人母,应该花点时间交交男朋友,打扮漂漂亮亮的去约会,找个可靠的对象安定下来。”
“可靠?谁能比自己更可靠?靠人不如靠己。”心眉回她。
“说的也是。像我和大姊,结了婚,做了家庭主妇,成了象牙塔里的女人,张口伸手全仰赖家里那个男人。”二姊欷吁不已。
“现代社会,走出厨房的女性多的是。”
“把小孩交给保母,出问题的可也不少。算了,仰人鼻息,总比拿孩子冒险的好。等孩子们大一点再说吧。”
其实心眉的两个姊夫都爱家、爱老婆和孩子,没有大男人气息,她姊姊放心不下,舍不下孩子罢了。不过这是为人母的天性。何况两个姊夫事业皆有成,不需要妻子去工作赚一份入收来贴补家用。
但是若像大姊,年近四十又怀了孕,步入中年要再度经历生产的痛苦,更有高龄产妇要面对的各种可能危机。
大姊夫倒是喜不自胜。
“心眉,你大姊又怀孕了,你知道吗?照日期推算,有可能是儿子哦。”
明明已经有了个儿子,仍有着彷佛老来终得一子的狂喜。
“不过若是女儿也没关系,家里好久没有小小孩了,这一下又有得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