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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莲点点头。“尽管我们年纪也小,似懂非懂的,妈妈尽了她的最大努力,试着告诉我们那种复杂情况。她知道父亲和你母亲的夫妻关系在你出生前便已名存实亡,但是她还是很愧疚不安。”

  羽蕊拢起双眉。“我只知道自我懂得认人起,父亲于我就像一个久久露一次面的陌生客。”

  “我想你不知道在你母亲和他正式离婚,你们搬走以后不久,妈妈也带着我们离开了他。”

  羽蕊吃惊极了。“为什么?”

  芙莲耸耸肩。“妈妈不想生活在罪恶感之中。她原来希望大家都能和睦相处。因为我们,你们母女搬出了一直属于你们的家,这并非她所愿。她当初和父亲在一起,因为她知道他需帮助,而她可以帮助他。她无意伤害任何人。”

  “哦,老天。”羽蕊喃喃。

  “不过我们刚刚所谈的,和我们要你搬去和我们住无关。”

  羽蕊诧然。“搬去和你们住?”

  芙莲点点头。“我是代表大家来的。”

  羽蕊皱眉思考。“有必要吗?”

  “当然不勉强。只是,一个人流浪,不如和一群流浪、四海为家的人在一起来得热闹,不是吗?除非你介意和一些疯子住在同一间屋里。”

  望着她温和的微笑着的脸,羽蕊也微微一笑。

  “他们满有趣。”她说。停顿了半晌,又说:“我很喜欢你们那个家的感觉。”

  “哦,那真是个大家庭。但如果你习惯一个人,只要完全忽略其它人就好,我们每个人都很能接受其它人的特异独行。”芙连说:“美国这个国家若是个大融炉,我们那就是个小融炉。”

  芙莲仅仅用闲聊的口吻,像是不经意提出个建议,没有丝毫说服的意思。而羽蕊发现她的邀请诱惑力很大。除了她不认为她适合和别人住在一起,更不用提那边有一群人。

  “我会考虑。谢谢你,芙莲。”羽蕊说。

  “邀请口讯我带到了。”芙莲耸耸肩。“我回去了,他们还在等我带回音。”

  羽蕊陪她走到电梯门口。

  “我去过那边几次,”羽蕊漫不经心地说道:“但是没见到你。”

  “我在。”芙莲犹豫一下,说:“我想这之前我还没有准备好,我不像芙音的胸襟开阔。倒不是我有所介怀,我……以前不确定我要如何面对你。像朋友?家人?我……”她又耸耸肩。“我仍然不十分确定。”

  “都是吧,家人、朋友、姊妹。”羽蕊温柔低语。迟疑地她伸出手。“我该跨出第一步的,毕竟,我年纪最大。”

  “啊,父亲和我们的母亲只怕都还不确知如何跨出那一步呢。”芙莲也伸出手。

  两只手紧紧相握的剎那,两双眼睛都浮上微微激动的泪光。然后羽蕊向前一步,消去了最后一点时空距离,拉近了她们原本应该相连的心。她拥抱住她的同父异母妹妹,芙莲也回拥住她。

  “我说过不勉强,不过还有一句话我要带到。你不来的话,大家会很失望的。”

  电梯门关上前,芙莲留下这句温暖的叮咛。

  羽蕊能经历在情报局各种阵仗的工作和完成各类艰难任务,是因为她始终严守自己定下的准则:忘记每件不该记住的事。

  然而有些和生命某部分相连的记忆,当你不小心走过它,愉快与否,它便记忆如昨的涌回来。

  旧杜区的建筑和文化落后,以及环境杂乱,和羽蕊童年住在此时完全相同。

  她步过砾石、瓦片处处的空地,脑海浮现的竟不是她幼时在这受人欺负的情景,而是沉飞望着那些玩球的孩子们时,温柔的眼神和充满情感的表情。

  “重建计画的出发点是我对“人”的关心,利益其次。”他如此告诉她。

  但毫无疑问,此一计画将大大提升“沉氏”在企业界和建筑界的声誉,沉飞个人的名望将比他现今的如日中天更上一层楼,也是无庸置疑的。

  “名气和声望是个无形的杀手,数次欲加害于我的人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怎么?你觉得我看起来是个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吗?”

  不知怎地,羽蕊就是有个直觉,害沉飞的人是谁,他心里雪亮,可是他不承认,也不肯和她合作说出来。

  “没有线索可寻,我如何保护你?”

  “就“保护”这件事来说,目前看来,羽蕊,你的危险程度不低于我。而且你是我的保镖,不是侦探。又因为你是我的“贴身保镖”,你对他们的阻碍使你目标比我鲜明。你懂吧?”

  “所以为了保护我这个弱女子的生命安全,你决定撤除我的职务?”

  他沙哑、性感的笑声,回想起来,仍强烈地震动着她。

  “哦,不,羽蕊,我一点也不敢小觑你这个“弱女子”。嗯,你说对了,我要撤掉你的基本用意,称它是大男人主义吧。不过,不,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留着你。有你在我会分心,你不在,我更加无法专心。简直是心乱如麻。”

  哦,但他不知道,“心乱如麻”还不足以形容他对她造成的影响。她觉得她坚硬的某一角似乎在变柔软,这对她才是危险的。对羽蕊来说,沉飞的威胁比任何杀手都迫人。现在当她一个人,她脑海中的空间尽是他吻她的回忆。他使她忘了一切、她的任务、她接近他的目的。

  她的警戒力也减低了。通常羽蕊能在敌人欺近她之前先感觉到,此刻她听到脚步踩过石子声时,来人已到了她身后。

  低伏下身的同时,羽蕊矫捷地翻滚到另一边。欲自她背后偷袭她的人扑了个空,脸朝下地趴在满是碎石和砖瓦的地上。

  羽蕊在对方能动之前,跃身而起,迅速跨在那人背上,一脚踩住他黑黝黝的握着一把亮晃晃小刀的右手,一手已拔出枪套里的枪,抵住那人后颈。

  “别乱动,否则轰掉你的黑脑袋。”她的声调冷寂,“松掉你的刀子。”

  那人听话地松开右手,刀子叮的一声落在地上。

  “现在,我起来以后,把双手往后抱住你自己的头,慢慢的站起来。不要妄动,别忘了我的枪还对着你。”

  她缓缓起身,盯着那人服从地站直,两手盘在脑后。

  “很好。转过来面向我,大个子。”

  淡淡夜色中,一张黝黑的脸上一双灼亮的眼睛回盯住她。黑脸上右颊一道自眉尾至嘴的刀疤,勾起了羽蕊一小段回忆。

  “你是……”她仔细打量暗夜里似熟悉的黑人五官,歪扭的鼻染、相似的倔拗表情、眼里冰冷的恨意。“你是煤球。”她轻轻叫出这个魁梧大汉的绰号。

  “煤球没有你这种朋友。”黑人冷冷说。

  “羽蕊不交朋友的。你忘了?”羽蕊淡漠地回他。

  她把枪插回腋下枪套中,弯身去抬起那把小刀,执着刀柄交还给他。他犹疑、怀疑地看着她。

  “非友即敌。拿去,你要杀人,不要从背后偷偷摸摸的。我站在这,你当着我的面动手吧。”

  煤球把刀子接了过去,握在手里。“我没有要杀你,只是要抓住你,看你这么晚偷偷摸摸的要做什么。”

  “这是块人人都可以来的空地。”她说,嘲鄙地扭一下嘴唇,加上一句,“除了东方鬼和……”

  “黑鬼。”煤球接道,将刀刃折回去,刀子放进口袋。“你幽幽走过去的样子,又穿著黑夹克、黑裤子,还真像个鬼。”

  羽蕊这时暗暗吁出一口气,表情变温和。“好久没见了,煤球。”

  煤球斜斜头想了想。“二十几年了。你干得挺不错,先是白人的情报员,现在当起东方人的保镖来了。”他的口气极尽讽刺。

  “适者生存,当年你教我的。”羽蕊试着提往事,看能否消除他脸上的愤怒暴戾之气。

  “规则改了,我学到了以暴制暴才是生存之道。”他紧咬的白牙森森发光。

  “我去过以暴制暴的地方了,煤球。这一套在战场有用,到了文明世界,你要用的是智慧。”

  他的怨恨使他颊上的疤在夜色中看上去更狰狞,但在那股怨恨后面的与现实挣扎的痛苦,羽蕊明了。由于明了,她的心感到好痛。她曾身在其中,她懂得那种必须终日力求生存,还要生存得有尊严的痛苦。

  “我不懂你说的这些狗屁!我知道的是有个东方鬼要来拆我们的家,你帮着他!”

  他切齿的指责点出了一件事。

  “捣乱我屋子的是你!”羽蕊猛然想起。

  “是我儿子。”他骄傲的承认。“我处罚了他,但是那是你自找的。你可以去告诉你的东方老板,我们死也不会搬走的。”

  “如果你是代表全区的人说话,那么,煤球,你也干得很不错。”

  煤球瞪着她半晌。“至少我们全家宁死也不会离开。”

  羽蕊深吸了口气,知道在这件事上和他争论无益。沉飞要改建整个社区,不论居民愿不愿意,届时都得还出旧住屋。她同样不愿见到更多人流浪街头,可是她无法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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