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 > 缱绻三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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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注视他眸中闪亮的光芒。无可理解的,她读得出他的思绪。紊乱的感觉再度困住了她。

  为什么这个把她当另一个女人爱着她的男人,如此的令她无法抗拒?他们之间的情意显然不会有结果,然而,假如她爱他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假如他们彼此相爱一会儿,她不要去在意她自己都越来越矛盾的双重身分,又有什么关系?

  疯狂念头。她摇摆着头想驱走它。

  “嗯,对,我无意中经过卖恩慈做的衣服的店。”她的声音充满困惑。

  “你还拿回来了你送去裱框的蜡染画。”他指出。

  “那真的是蜡染画?!”

  他过来温柔地拥她入怀。“不会的,恩慈。你只要别再卖力去否认你自忆,你会发现事情要容易得多。”

  “是吗?”她疑惑地沉吟,摇摇头。“告诉我凌恩慈为什么出车祸,你又为何如此坚决相信她没有死,认定她会回来?”

  以初一僵。她整个心神尚在复原中,他不认为这是适当时机谈她出车祸的缘由。

  “我爱你,恩慈。”他说,“我知道你也爱我,假如我意外身亡,你做得到立刻接受和面对我再也不会活着的事实吗?”

  她想着她母亲去世时她的悲痛欲绝,好一阵子,仍不自觉的回到父母的住处,发现屋里只有父亲,她再听不到母亲的声音,看不到她快乐地忙碌的身影,她痛苦得几欲发狂。

  她望住以初,仅想到她终究将和他分离,她已经心脏扭曲。即使她回去后,她也要他好好的活着。

  “不,我不能。”她轻轻答,偎向他,抱住他。

  这几个字不若“我爱你”这么直接,但也胜过了千言万语。以初紧拥着她,情潮澎湃。

  章筠醒来,看见的是一室的柔和夜色。

  ※ ※  ※  

  真疯狂。她甜蜜、不可思议地微笑,想着他们在缝纫室地板上的激狂缠绵。他等不及带她回二楼卧室,她也等不及。而她从来没想到她会如此饥渴若狂的要一个男人。

  她知道他和恩慈也在同一地点翻云覆雨过。当他吻她,爱抚她,当他的身体覆上她、进入她,一切是那么自然、熟悉。她知道,因为……那感觉就像以前也是她。事后当他一双仍迷蒙着未褪的情欲、渴望的眼凝视着她,他爱的是她,令他满足而快乐的是她。

  她是恩慈。

  “好了,”章筠咕咕哝哝下床,对着空气里她想像的恩慈的幽魂说,“你是鬼也罢,是魂也罢,你要用我的身体,用我的脑子,用我的心,请便,尽管用吧,我就当我是你好了。”

  淋过浴,她又穿上一件恩慈的家居长袍,走到镜前,发现她的短发竟长到耳朵上来了。

  “没关系,反正我现在没工作,头发留长碍不了我的事,我留留看,看我们到底有多像。”

  她走下楼,继续喃喃自语,“留长发?真是,好像我现在出现时,还不够吓人似的。”

  她走进传出音乐的起居室,却是着着实实--自她来到此之后第一次--被人吓了一大跳。

  缓缓由窗边转回来,苍白着脸,一身白衣白长裙的念慈,瘦飘飘地站在那,还是像个鬼。 

  但章筠见过她一次,认得她,受惊而加速的心跳很快恢复。

  “嗨”章筠和气地向她打招呼。

  念慈僵硬了半响,开始抖颤起来,深黑的大眼睛瞪住章筠。

  “我不是鬼。”章筠说,谨慎地停在原处。这女孩看起来弱不禁风、不堪一击的样子。她姊姊的死,对她一定是个可怕的打击。

  “我不相信。”念慈费力地吐出这几个字。

  章筠柔和地笑。“你可以过来摸摸我、碰碰我。”

  她反而摸着窗沿背黏住墙往角落一步步挪着,如果那边任何一个地方有个洞,她大概会马上钻进去,逃之天天。

  “以初呢?”章筠四下望望。

  “不知道。”念慈抵达了她认为安全的角落,把身体塞在那。“我来找……你的。”

  “哦。我在这里。”章筠尽量表现得轻快。“你找我有事?”

  “我……不期望你原谅……我知道,你是回来找我的……”她啜泣起来,没法说下去。

  以章筠对人类行为反应的了解,她看得出念慈处于崩溃边缘。她小心地向前走一步,温和地伸出一只手。

  “你要不要坐下,念慈?”

  “你一向都是完美的。”念慈没听见她般,瞪着她,呜咽地低语,“你没有一点瑕疵。你拥有一切。我……什么都没有。”

  就章筠到目前为止对恩慈的“认识”,这个幸运的女人所有的一切,及她本人所具有的才华和才气,章筠可以了解身为她妹妹会感受到的压迫感,和随之形成的沮丧与挫折。

  “我什么都没有。”念慈无力地重复。“我……一无是处。”

  “念慈,不是……”

  “我怎能和你争呢?”她望着章筠的眼中充满凄楚、无助。“我从来也没想过和你争”。

  对她说任何话,此际她大概都听不进去,章筠索性不再开口或企图安抚她,只专注地以她成为外科医生前的心理医生身份,聆听和倾听。

  “爸妈疼的都是你。只有你才是他们名副其实的女儿,我和小弟都只会增加他们的麻烦。”念慈有些吃力地喘一口气。

  章筠再一次想叫她坐下来,她那么瘦、那么纤弱,令人担心她一口气缓不过来便会倒下去。

  但她微喘地又往下泣诉,“爸每次看到我,只说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去死?他对小弟也只有这句话说。妈……她什么也不必说,她看我的绝望眼神……就够了。”一阵悲泣使她停那下来。

  章筠的喉咙梗住,心口扭绞着疼惜。忽然,柔弱得几乎站不住,必须靠着墙支撑的女孩,不再是恩慈的妹妹。一股来自久远的深刻情感,像一条线,由空中把她和女孩牵系在一起。

  “我六岁才会走路,走路以后走不稳,老是跌跤。我从小身体就弱,没有一天身子没有病痛。我念到小学三年级,因为老生病而停学。我九岁方入学,十四岁了,复学还是念四年级,到五年级又因病辍学。这些……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她越说声音越低弱,哭得越厉害。

  “没有人怪你,念慈,没有人说那是你的错呵。”小心翼翼地,章筠朝她走去。她忍不下心远远站着,看她为不是她过错的事情饱受罪责之苦。

  念慈仍看着她,却对她的逐渐走近没有反应,眼神苍凉而茫然。

  “大家都拿我和你比。我怎能比得上你呢?你那么好那么美。你是一朵永远盛开的花,我是一小块贫瘠的泥土。”

  “你不该这么说,念慈。”章筠做错了一件事,她不能自己地把手放上念慈单薄的肩。

  念慈跳了起来。“不要抓我!不要抓我!”她突然灵活地越过章筠,飞也似地逃奔向门。

  “念慈!”不放心地,章筠追出去。

  “我没有和你争!我没有!不要抓我!”她边跑边喊。

  “念慈!回来,念慈!”

  她的速度奇快,章筠追到院子,她已不见。

  她纳闷,难过地回到起居室,关掉还在放着的音乐。念慈教人心碎的自白笼罩着她,她心情沉重得没注意到她动手关闭音乐。

  听到有人进入厅室,她以为念慈回来了,急忙跑出去。

  “恩慈。”以初举起手上的提袋,“我去买了你喜欢吃的南北合的牛肉馅饼和盒子饼。”

  “啊,你出去啦?”

  他这才看到她一脸忧色和沉郁。把握袋放下,他过来攫住她。“你起来没看到我,担心啦?我给你留了字条啊,在音乐上面,你没看见?”

  她摇摇头,张口欲言,不知怎地,又决定不提念慈来过的事。她将其归之于她的医生职业本能,她有义务为向她倾吐心事的病人保守他们说出的每句话。

  然而念慈不是她的病人,她是真心关心那个女孩。或许她该找机会去探望她,帮助她解开心结。她有种感觉,念慈还有很多话要说。那些未能说出的话,奇异地,她知道,似乎和她有关。

  没什么道理。不过自她来此,没道理的事可多了,加上一件也没什么大不了。

  ※  ※  ※

  “你带我去哪里?”章筠问以华。

  他一到,只催促她换件衣服,她换掉居家袍,他便拉着她上车。

  “你记得前几天你为他动手术的男人吗?”

  “车祸受伤那个?当然记得。他怎样了?”她罪疚的语气就像她忙着恋爱,忽略了她的病人。

  “他这辈子大概没这么好过。”以华说得好像对此情况颇不满意。

  “那很好啊。他理应很好的。”章筠松了一口气。

  “他成了红人了,全医院的人都争相到他病房去看他。

  “是吗?那天他满脸的血,后来清洗掉了,我也没仔细看他。他长得很帅吗?”

  以华由鼻子里喷气。“是他脑袋上的疤让他抖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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