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子,门不能穿但可以当柴烧,也可以烤蕃薯。”老人家看在眼底、听进心里,将小刺猬挽回梳妆台。“这里我来,辛苦你了。”
“可是腰带……”小泉玲子心生为难,深恐年过七旬的老人家绑不来繁复的花样,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她万死也难以向事母至孝的京极总管交代。
“啐,你这是怀疑我老太婆的巧手啊?大小姐的腰带一向是我这个老太婆结的,你忘啦?”老奶奶佯怒地挥手让她出去。
没错,可是那是三年前老太太大病一场之前的事了!当时她老人家身体硬朗,成天活蹦乱跳,帮酷爱振袖的菊小姐编绑各式花样是举手之劳,但今非昔比呀!
说来说去都怪没家教的二小姐不好……小泉玲子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决定向她的管束人上书投诉。
冰川清零板著脸,不经意瞄见铜镜里秀发高高绾成髻的妩媚女人,眼睛立刻骇然瞪大。
那、那是谁啊?不是她吧?好可怕……不,那不是她,是菊!对,是菊,只有菊才会娇得滴水、媚到出汁……哇啊,这德性太可怕……
“你这孩子,不愿留恋这里,也不必刻意树敌啊。你就不能彬彬有礼或是冷淡以对,这不也是好法子?”老人家从众多衣架中挑出一件质地优雅的淡樱色振袖,没看见冰川清零听到她的嘀咕后脸色惊白。“傻孩子,你终究太年轻,人情世故的历练实在太浅太浅。玲子年轻时随著大夫人嫁进冰川家,与大夫人情同姊妹,她心向夫人,自然对你母亲从中介入这段姻缘有些不谅解--”
“我才不管她们谅不谅解!她们凭什么要求我谅解?凭什么啊?这里所有人都把这段风流孽缘连带算我一笔,又不是我的错!也不是妈妈的错,是、是父亲的错!是他风流好色成性,结婚了又不安分,他没资格、更没立场招惹妈妈!”冰川清零愤怒的嚷嚷少了螫人的刺,轻柔接过老奶奶手中的振袖。
“老爷对二夫人用情至深,孩子,你真看不出来二夫人撑不下去时,老爷伤心欲绝的样子啊?老爷子是我这老太婆一手带大的,他与大夫人的婚姻没有感情基础,纯粹是商业联姻……”
“我才不要听!管他什么鬼商业联姻!管他管他!”她负气地捂住双耳。幸好她明天就走,她再也不要在这鬼地方活得像僵尸!
“清零小姐,谁准你对奶奶大呼小叫的?”一个冷厉的斥责霍然从廊外轰进来。
“哎呀,御人,你来得正好……”被长腰带搞得一个头两个大,老人家乐得将吃力的工作丢给十项全能的优秀长孙。“你送给清零小姐的生日礼物由你来结,奶奶年纪真的大了,没体力绑那些累人的花样了。”
“这条腰带是你送的?!”牛脾气正要发作的冰川清零傻眼。“你这家伙今年怎么啦?哪来的钱?这是……”她低眸瞪了半天,实在研究不出质地精巧特殊的织品出自哪家百年织造厂,却能肯定一点,这条以金银双线织就的腰带可以典当不少钱。
“别动。”京极御人接过老人家手中的工作。堂堂冰川家的二小姐竟分辨不出织品中的极品?真是可笑。“请问阁下的慧眼瞧出是西阵织了吗?”
“京极御人--”他全年无休的奚落让冰川清零忍无可忍,尤其她今天心情又特烂。“有句话我早就想掷到阁下脸上,送给阁下了。”左右环视,确定老奶奶又神不知鬼不觉溜开了,她才捏了捏很痒的拳头。
“你不妨放胆掷掷看,本人在忍耐范围内拭目以待。”眼带警告的京极御人挪至她身后,长腰带顺著他手的移动围上她不盈一握的腰身。
“恭敬不如从命。那句话就是--”冰川清零扭身对双手忙碌的他笑得好甜。“我真的好讨厌好讨厌你这张爱嘲弄人的毒嘴!”出手狠掐他没笑纹的硬嘴皮好几下。
早想这么做了,哼!此时不掐,更待何时!
“如果幼稚的行为能够让你的智商数止跌回升,我牺牲一次无妨。你切记,下不为例。”客人已陆续进场,他们还耗在无聊琐事上,脸色泛青的京极御人隐忍著不发作,动作加速地将三公尺长的华丽腰带穿上折下。
“好紧!”冰川清零被腰带猛然一束,惊喘一口气。“你想害死我啊!”
“这倒不失为解决‘麻烦’的好方法。”他俐落打出蝴蝶样式,幸灾乐祸地淡哼:“这件的单衣没那么多,成年礼的十二单衣,恭喜你有得耗了。”
“又不是嫁人,也不是皇亲国戚,有必要穿到十二单吗?太夸张了。”
“清零小姐,这是冰川家的古礼--”
“礼不可废,好,是,我知道,求你别像你死脑筋父亲动辄搬出一套古规细则闷死人。”功勋彪炳的将门之家非得这么罗嗦啊?冰川清零受不了地连翻数记白眼。“八股迂腐的家族,幸好那时我穿不--”猝然噤声不语。
京极御人淡扫了眼她不再伤疤累累的后颈,在她身后结出个轻俏飞扬的舞蝶形式,从衣柜挑出一条相配的系带,迅速回转她身前。
“手举起来。”
心中有鬼的人二话不说做投降状,淡樱色袖摆在空中翻飞了个美丽的弧。
“客气不像你,继续啊,你不什么?”他蹲在她面前,认真绑系绳。
“你这家伙才长我一岁,为何抽长的速度比我快?”冰川清零小心回避他投过来的深沉目光,渐被他高大的身长、过近的体热逼出了不自在的压迫感。
“清零小姐,你这就是中文所指的--顾左右而言它吗?”他不欣赏她闪避的态度,那表示有鬼。
“我才没有……”一等他结好系带,冰川清零马上转身想冲出去,却被她腰间的手臂一把扭回。
看到在她眼前摆动的白袜子,冰川清零差点没哭出来。
完了,她又忘了先穿袜子再著和服。玲子也真是的,就算她们只能兵戎相见,也没必要绝到这地步,整人嘛。
京极御人面目不善,他快被她忘东忘西的散漫性情和惹是生非的本领惹毛了。
他从关西风尘仆仆飞回来帮父亲打理她生日宴客的大小事,一到家就被玲子阿姨堵在玄关尖声抱怨了半小时。这位小姐以为他和她一样,时间太多吗?!
他公司、学校两头跑,自身的事情已忙到不可开交,回来还要摆平她小姐时不时耍小脾气惹出的无数纷争。如果她出的是有点程度、能够从中学习成长的难题,他也许会认了,偏偏都是同一件无聊小事该死的一再重复!
“你脑袋都干什么用了,一点生活小常识也记不住!”京极御人实在不愿发火,她却有本事撩拨他不易被激起的火气。
“谢谢你成功的让我更懊恼。”冰川清零恼羞成怒想抓回袜子,灵光一闪,手又收回。她对一眼识破她意图、深瞳跳跃著两簇危芒的京极御人亮出招牌甜笑:“御人,这里没别人,我这样子无法穿,你必须帮我。”她情真意切。
若不是迫在眉睫,京极御人真想甩头就走。
他不雅地怒咒一声,动作极粗鲁推她落坐在长廊边缘,忿忿一个跨步下长廊。他铁青著向来冷沉自持的面容帮她穿袜子,脸上的青筋一一爆浮,指关节握得死白。他已经够不耐,不识好歹的她一双脚还存心惹爆他血管似的晃来晃去。
“你--”他表情阴沉得骇人,抖颤的手收握成拳,霍地抬头吼她:“别闹了!”
这次冰川清零没立即还以颜色。她笑意盈盈,一反常态伸出手彷若抚慰中箭的狂狮,对他为了配合武士服而梳得一丝不苟的俊俏发丝拍拍又拂拂。
“你穿武士服或道服很有男人味哦,小总管。以后我不会再让你烦了,我发誓。”
她对愣住的他轻柔一眨眼,甜美的笑容不沾一滴火药味;友好的态度是空前的平和,但是光溜溜的脚丫子却不脱顽劣本色,朝他高挺的鼻端一挺。
“快帮我穿袜子。”她双手叉腰,姿态傲慢地命令他。
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失手……掐死她!京极御人三两下帮她套好袜子,猛力扯住她上臂,一路拖著她走。
冰川清零隐忍著笑意踉踉跌跌了一段路,直到京极御人良心发现缓下步子,并纳闷转望她异常安静的侧影。
“听说你刚才‘义正词严’数落了玲子阿姨一顿?”
“她又去唠叨你啦?!可怜的御人,我的代罪羔羊。”冰川清零自嘲也嘲人,无所谓的笑声是前所未有的开心。“总之我说了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信我者得永生啦。”
月光洒落她微耸的肩颈,淡淡勾勒出一股不该出自她身上的恬静气息,使平素不出色的她极其动人。
一时闪神的京极御人匆忙别开恍惚的眼,极力将荒谬的神思压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