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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这点看来,他又为父亲一辈感到可悲了。

  汾阳充满着老旧中国的影子,若非有个湘文,他还真快喘不过气来了。

  因此,早早吃完午饭,他便赶到后山的老松树下,迫不及待地想见能让他舒畅快意的人。那一边的湘文却动作极慢。她思索了一晚,却愈想愈心惊,她若赴约,岂不是违反礼教的男女私会?但若不去,他会不会径自闯到范家来?

  她虽是范家的亲生女儿,父母手足都极宠爱她,但毕竟不是从小带大,总有一些生分;他们待她如贵客,不容她做湘秀的活,也不曾受过姊妹们都有过的责罚。

  “娘好后悔当年将你送给婶婶。她常说,谁不好给,偏偏给了最漂亮又最聪明的湘文。如果婶婶要走的是我或湘如,她保证没那么痛心疾首。”湘秀曾针对她的疑问说:“所以,她今日疼你都来不及,哪舍得骂你一句呢?”

  正因此深思,正因为珍惜,她更不能做出让父母蒙羞,让家人失望的事,而见宗天,就是这“不能”的一部分……

  虽是百般犹豫,湘文仍一步一步往后山走来。或许见过这一次,拿回失物,说了清楚,就不再有事,且连同她近日种种的纷扰也能一并解决。

  所以,她来了……

  远远的,在山阶上,她就看见宗天伫立在风中的身影。

  “湘文!”他跨大步而来,用毫无遮掩的笑,直喊她的名,彷佛他们是极熟络的朋友。

  “你怎么站在路口呢?”她慌张地左右看看。

  “怕你走岔了路,也怕你滑倒,更怕你不来!”他叠声说,笑意不减。

  “这儿来往的人多……”比起来,她就过份正经了。

  “是呀!我们到那棵古柏树去!”他说着,竟牵起她的手,转入小径。

  他的触碰恍若电击,湘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对不起!”他一脸无辜地说,并放开了手。此时,他们已越过了巨石,来到隐蔽的林间。四月的风轻吹着,天蓝得清,叶绿得净,而眼前一身粉红衣棠的她,如山谷幽兰,美得纯,美得不可方物,他似乎永远看不够。

  湘文不敢直视他大胆无礼的眼光,只严肃地说:“你不是要还我东西吗?”

  “你的手帕。”宗天很规矩地递过去。

  “哦?”他果真不是骗人的,湘文接过来说:“我根本不知道我掉了一条手帕!”

  “你忘在斗儿的奶奶家了。”宗天微笑地说:“斗儿的奶奶,你还有印象吗?两年前琉璃河畔的宿州镇,我落水昏迷,你还被人当成我妹妹,照顾过我呢!”

  “我记得。”湘文点头说。

  那帕子的角落有她的蓝色琉璃草,一定是她帮他擦脸时遗落的。经过两年,丝面平整,依然如新,可见他保养的仔细;可这么小又微不足道的对象,他都收的如此有心,是什么意思呢?

  她仍不愿看他,只是侧着脸说:“谢谢你。”

  “不谢,我很高兴找到它的主人。”宗天温柔地说。

  她为什么那么害羞,距离又如此远呢?他多想接近她,看她的笑靥,听她的歌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有太多话要说,然而,他的狂放,一碰到她,就像被上了镣铐,施展不开。

  “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是兆青的妹妹。”他试着说。

  “我很小的时候就过继给叔叔和婶婶,他们带着我到南方生活。两年多前他们去世,我才又回来。”她照实说。

  “我明白了,所以才会有那艘丧船。”宗天说:“那年你走得如此快,连一声告别都没有,挺教人惆怅的。”

  “我们是丧家,根本连靠岸都不吉,事情办完了,自然快走;而我更不该下船,还进入民宅。”湘文轻声讯。

  “你若不下船,我们怎么能相遇呢?”他说。

  这话让湘文面红耳热,她有些手足无措地说:“我该回去了。”

  “不!别那么急!”宗天面对着她说:“你好象一直在躲我。我和范家那么熟,也进出好几次,竟没看过你,真是太奇怪了。”

  “我没有躲你,一切都只是巧合罢了。”她心虚地说。

  “这‘巧合’却害惨了我。自两年前宿州镇一别,我始终在人群中寻你,哪里知道你是我汾阳同乡呢?上天的安排也太捉弄人,不是吗?”宗天说出心中的话。

  “找我就只为还一条小小的手帕吗?”她脱口而出。

  那双美丽的眸子望向他,如清晨的湖水,澄澈、无波、宁静,他能告诉她种种的思念及幻想吗?那不等于投一块石头在水中,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毕竟这才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相识,他可不想吓跑她。

  “或许吧!我可是个路不拾遗的人。”宗天幽默地说,并换个话题道:

  “其实,我早就久仰湘文的大名了。我听芙玉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刺绣尤其有天份,你常带领姑娘会绣庙堂锦帘和各种庆典的旗帜。我一直把你想成是已婚的太太,甚至是兆青的大姊,绝想不到多才多艺的湘文,竟是如此年轻的你!”

  “我才没有多才多艺,那都是大家乱传的。”她被夸得极不自在,只说:

  “时间晚了,我真得走了!”

  “不!”宗天又急了,他多想留住她,觉得相聚匆匆,千般不舍。他灵机一动说:“来看看我刻的鹰。”

  宗天走到一棵壮伟参天的翠柏前,轻抚着身前的一块树皮,上面果真飞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鹰,嘴还昂啸着。

  “那是我五年前离家,立志要衣锦还乡时刻的。”他微笑地说。

  “刻得真好。”湘文想到他替哥哥疗伤的手,忍不住说:“你有一双巧手。”

  “你会绣花,我会雕刻,配不配成为你的好朋友呢?”他认真地问。

  “你是救人济世的医生,我哪能和你比?”她咬咬唇,向后退,又想说离开之类的话。

  他识破她的企图,忙抢先说:“你说我救人济世,是不是对我秦宗天的印象不错?说说看,你都知道我什么,了解我多少?”

  他这人又开始肆无惮忌了!湘文绝少和男子独处的经验,只有和他,又偏偏都反世道而行。此刻,她当然是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啦!

  宗天看她可爱的模样,不禁逗她说:“你是不是听说,我秦宗天自幼就聪明绝顶,锋芒毕露?比如,我五岁能背石头碑刻的‘海上方’,十岁能仿医书配药,十二岁能看病,十六岁念完所有中学的书。”

  湘文瞪大眼睛望着他,他又继续说:“还有,我如何参与护法运动,如何和军阀斗智。我是个顶天立地、有为有守的青年,也是现代的李时珍,但我比李时珍更好,因为我还懂得西方医学……”

  湘文噗哧地笑了出来,哪有人这么自夸自擂的?他的脸皮也真够厚了。

  宗天是第一次见她笑,那种快乐及成就感简直无法形容。所以,古代商纣为了博妲已一笑,亡了自己的国家,其实并不是那样愚蠢或罪不可赦,因为那一笑之珍贵,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

  “我的优点既然那么多,够有资格成为姑娘的朋友了吧?”他乘势说。

  湘文笑得脸泛桃红,但她仍用间接的方式回答说:“你是我们范家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那么,我可以再见到你吗?”他又问。

  “你到范家,就会见到我。”她回答。

  “不!我是说在这里,古柏树下,像今天一样。”他坦率地说。

  她的笑容隐去,眉头快速地皱起,有点指责的说:“这算什么呢?男女授受不亲,我今天来,已经很不对了,但至少是为了一条手帕,以后就更没有理由了。”

  “湘文,你听我说……”宗天向前一步,几乎快碰到她。

  “不!我不会再来,我们不可以再单独见面了!”湘文害怕他真会拉她,一说完,就快步离去。

  “湘文,别跑!”他跨上巨石大喊:“你慢慢走,小心摔倒,我不会追你的!”

  但她依然没有慢下来,一会儿就看不见她的粉红衣裳了。

  聊了天,也彼此了解,又引出她的笑容,为什么还是这种结果呢?

  湘文比他见过的所有姑娘都保守矜持,已是民国时代,外面都高唱自由恋爱了,她还在用“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

  现在不能单独相处,那么结婚后呢?她和他面对面,还会如此害羞排拒吗?

  或许她生性内向,或许她年纪还小,怕是十八岁都还未满,胆子总没那么大;但他却等不及,他好想拥有她,和她朝夕相对,永不分离呀!

  “湘文,你躲不掉的,你总有一天会是我的妻子!”他对着林间大叫。

  绿荫深处传来不清楚的回音,狂喊后,宗天的心情好多了,他有办法让她再见他的。

  第四章

  湘文就着亮白的阳光,将手中的金箔搓入绪红的绣线中。这是一份极需要耐心的工作,以往她都能一气呵成,今天却很不顺利,在几次中断后,连向来温婉的地也急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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