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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雾散去,尖锐的利刃由各方刺来。珣美感觉到那无法承受的痛,她向陈若萍冲过去说:“还我的荷包!还我的月牙蔷薇!”

  “不!我不给你!它是属于老百姓的!”陈若萍大叫。

  两个女孩扭成一团,撞歪木箱,翻倒椅子,惊动了在前头装订周报的杜建荣。

  “怎么啦?你们干什么吵成这样?”他看到眼前混乱的景象,设法要阻止。

  “快帮我抓住段珣美,她和曾世虎是同一伙的,快抓住她!”陈若萍尖声喊着。

  “还我的蔷薇!”珣美仍是那一句话。

  建荣根本搞不清楚状况,想去拉陈若萍,陈若萍就打他;想去扯珣美,珣美就一头撞过来,害他摔向墙壁。

  “快点!她人跑了!”陈若萍叫着,脚差点踩到他。

  杜建荣追出房间,看见珣美在后门露台,将热水泼了一地,又把热烫的煤球洒了,然后往小楼梯下去,在冷冷的风中,跳到了满是泥泞的青石板路。

  “快!往前头追!”陈若萍推着他说。

  杜建荣飞似地跑到大街,穿过人群小巷,来到后街,但除了几个玩耍的小孩,什么都没有。

  珣美会往哪里走呢?他往每个方向都晃几步,就是不见她的人影。最后,陈若萍也追上来,大力喘着气。

  “找到了没有?”她问。

  “没有。”杜建荣摸摸头说:“真是奇怪,她的动作也未免太快了,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这下子我们怎么向季襄交代呢?”

  “操什么心?有我呢!”她说。

  “你说她和曾世虎是同一伙,我不太相信。”他说。

  “我可是有证据的!”陈若萍瞪他一眼说。

  “不管,我还是四处找找她,她不可能走太远的,一定就在这附近。”他坚持说。

  直到天色全黑,夜风夹带着海潮的湿气扑面而来,杜建荣才瑟缩着身子,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回报社。

  珣美就这样失去了踪迹。

  杜建荣有预感,无论事情真相如何,季襄都会大发雷霆的。因为,他本身虽不是什么神经敏锐之人,但居于一种男性对珣美喜爱的心理,他隐约明白,季襄是非常在乎珣美的。

  ***

  季襄一个星期后由福州回来,一进报社,尚未去掉风尘仆仆,就迫不及待发表此行的感想。

  “款项筹得如何?”陈若萍第一句话便问。

  “那些华侨和企业家都很热心,可惜军政府飘摇不定,人人都拿不定主意,议论分歧,我们只有自求多福了。”季襄说。

  “怎么会?军政府不是有很多支持者吗?”杜建荣说。

  “支持者有什么用?政权全部操纵在地方派系手上,他们说穿了,也不脱军阀占地为王的想法,视军政府为傀儡,废立凭他们高兴。”季襄说:“大元帅就常感慨,革命空有理想,没有自己的军事力量,实在寸步难行。”

  “我们是早该有革命军队了。”黄康说:“像我们现在寄人篱下,或用打游击的方式,根本是以赤手空拳在打天下。”

  “打什么天下?我们为的是救国救民!”陈若萍说。

  季襄笑笑,往厨房方向瞄一眼,怎么不见珣美呢?她向来对这些言论最有兴趣,总要抢着来听,今天倒躲起来了。

  “现在北方情势有变,段祺瑞向日本借款,买武器练新军,整个政局有一触即发的危险。我们目前对付曾世虎,希望长江中下游的火并,上面叫我们一定要谨慎,若一个弄不好,连南方都要牵扯进去。”季襄继续说,但已有些心不在焉。

  大家围在桌旁,翻着南方最新的书报手册。季襄前后绕一圈,就是不见忙上忙下的珣美。

  人人面面相觑,表情都很怪异。

  “珣美呢?”季襄再问一次。

  “她……她跑了!”陈若萍大声地说。

  “她跑了?你是什么意思?”季襄的眼睛眯了起来,看起来十分严厉。

  “我们揭穿她是军火贩子段允昌女儿的身份,她老羞成怒就跑啦!”陈若萍说,很清楚他发怒的前兆。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依旧是那危险的表情。

  “是蕴明姊写信来,她还警告我们要小心段珣美。”陈若萍连忙将信取出,平摊在他面前。

  季襄很快地把信看一遍,再瞪着她说:“就这封信?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她一时舌头打结,还是杜建荣替她回答:“若萍当面指责珣美是曾世虎派来的奸细,两人起了争执,珣美由后面楼梯跑掉,我们就再也没有看见她了。”

  “奸细?珣美怎么可能是奸细?这太可笑了!”季襄用力将信一丢,就往女生的睡房走去。

  三人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全跟了去。只见季襄瞪着空荡荡的床发呆,没一会儿竟到处翻找,好像珣美就藏在里面一样。

  “季襄,你太过份了……”

  陈若萍尚未说完,他已经看到那只蔷薇荷包,往桌上一倒,所有的金饰原封不动。

  他的脸几乎是铁青的,话由齿缝中吐出,是骇人的:“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我太了解珣美,月牙蔷薇是她的宝贝,她或许不要这些金饰,但荷包不会不带走的!”

  三人都吓住了,除了提到杀父仇人,他们都不曾见过季襄这种咬牙切齿的模样。

  “她……她就是跑了,不敢再回来了嘛!”陈若萍强迫自己要理直气壮。

  “不!珣美不是轻易就放弃的人!”季襄向她走近一步说:“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要你的答案!”

  “我……我只说,你押她当人质,想用她和她父亲交换赏银……我是不是破坏你的计划了?”陈若萍支吾地说。

  “你真的这样对她说?”季襄的声音都哑了。

  陈若萍点点头。

  难怪珣美不敢回来,难怪她连荷包都不要,她真以为他要出卖她吗?但上海那么大,她身无分文,没亲没故的,能去哪里呢?“你们找过她吗?”他问两个男生。

  “找过了。这一星期来,我们有一空,就大街小巷找,连曾世虎那儿都查过,就是没有……”黄康说。

  “天呀!一星期,整整七天……”季襄不敢再想下去。

  他无法想像她会发生什么意外,那超出他能忍受的范围。

  从那天起,季襄的心有一大半都在找寻珣美。他到永安公司、先施公司,徘徊黄埔江畔,穿梭在城隍庙附近闹街,人海茫茫,就是不见她的芳踪。

  他甚至混在乞丐堆中,夜宿在火车站及船码头,把自己弄得狼狈至极,只为了找珣美。接着,他牵上黑道的人口贩子,由“长三堂子”的头等妓女,找到“碱内庄”的下等妓女,皆徒劳无功。最后,他和租界及中国巡捕都攀上交情,去看那一具横死的女尸 。

  季襄知道自己有些走火入魔了。他的生命中已存在着太多必须优先考虑的人及事,一个仅仅和他有三个月师生关系的女学生,实在不具有任何份量。

  到上海,是她硬要跟随;离开报社,也是她的自由意志,所有的危险性她都很清楚,他真的不必负道义或良心上的责任。

  可是他为什么那么痛苦呢?夜里辗转反侧是为她,白日无心工作是为她;寝食难安是为她,苦闷烦躁是为她,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以为无关紧要的珣美呀!

  好!他承认,从富塘镇开始,他就很乐意让她跟;到了上海,若她不提,他也会将她带回报社。他对她是有些粗鲁冷淡、不假辞色,但她不会真相信若萍的话,永远不肯再见他了吧?

  三月、四月过去,天候己不再寒冷,处处春暖花开。季襄停伫在黄埔江头,看忙碌的货轮进进出出。海天一线不再苍茫,鸥鸟一只只由南方归来,身后的上海,除去了霜雪,更加明艳多彩。

  面对这繁华盛景,面对他的理想抱负,在所有的冲劲中都留着一股空虚。他无法真正解释什么,珣美出现在生命中仍是奇怪的,只是由她,他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系一个人的滋味。

  第五章

  五月初由北京传出的学生罢课风潮,到六月时已达到全国鼎沸的地步。事情起因于巴黎召开的和会,北洋政府想把青岛及山东的主权让予日本。

  中国早非清末的中国,民智己开的老百姓,不可能再忍受这种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所以纷纷起来抗议。

  上海是个国际性的大城市,自有领头的效果。知识分子高喊著“打倒军阀,统一中国”,工人商人拿著“抵制日货,爱用国货”的旗帜。由上而下的民族觉醒,日日在街头上演着。

  崇贞女塾是基督教学校,原属中立态度,但罗勃牧师居于爱中国的心,也带着身穿灰衣蓝裙的女学生,为示威游行的人呐喊助阵。

  珣美热爱这种场合,她还自制很多布条,要大家拿在手上挥舞着。

  多奇特的经验呀!工人罢工,商人罢市,学生罢课,全心只为解救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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