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 > 绛痕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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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艳夏,绣花局忙着赶作岱麟晋封王爷时穿的锦袍。芮羽想到他将在最辉煌荣耀的时刻穿它;就更不肯马虎,一针一线都极讲究,甚至坊间的丝线还要折分,以期让袍上的麒麟纹云图案显得更栩栩如生。

  她的耐心,是来自她对岱麟源源不断的情意,可由于太专注了,她差点忽略马太太脸上的愁色。

  “怎么了?”芮羽问。

  “我在担心我女儿的嫁衣,绣花局直到现在都还在忙着加爵典礼的活,我女儿的嫁衣根本来不及绣好,婚礼也只好延到明年春天了。”马太太说出心里的话。

  这个忙芮羽当然要帮,所以,她挪出晚上的时间牺牲睡眠.为马太大的女儿赶出一件美丽的新娘衣。

  为了这个人情,当芮羽要求要看岱麟晋升王爷那日的热闹时,马太大便以王府管家的身分破例允许了她。

  一早,岱麟便到养心殿去领圣恩,接受诸臣的祝贺,一顿御赐盛宴后,晌午到家,更是有盈门的贺客等着他去祭祖谢天。

  当他出现在王府特别打开的中门时,鞭炮炸响,仿佛从天而降的神将。

  岱麟头戴着镶金有红翎毛的行冠,身上是芮羽呕心绣的白缎麒麟袍,腰间有御赐的黄牛皮腰带,特允挂一把钦赐弯刀。

  着正式戎装的岱麟,骑上特别高大的“飞骤扎”,更显得器宇轩昂、英气逼人,让芮羽久久地屏住气息,泪充塞在眼眶中。

  当然,受万人瞩目的他,自然是看不见在小小角落里的她。

  马太太必须去大殿和几个管家伺候太福晋,陪着芮羽的就剩马太太即将出嫁的女儿马惠卿。经过马惠卿的解答,芮羽知道靖王爷共有三房妻妾,生了两子三女,其中两子出于正位的太福晋,妾所生的女儿则都已经出嫁。

  “你看到没有?大殿右侧的第一个站的是小贝勒允纶,他旁边是去年进门,刚怀孕的德敏郡主。”惠卿热心地说:“再瞧瞧,左边倚着太福晋站着的就是咱们新靖王爷的独生女儿兰格格。”

  芮羽定眼一看,那不就三个月前往花园里哭着想吃东西的小女孩吗?在正白旗待久了,她早知道岱麟的妻子在四年前病逝,没多久,长子也跟着去了,这算是岱麟一生中最大的挫折吧!

  这也是他常常郁郁寡欢的原因吗?

  惠卿似乎感染到她的情绪,叹口气说:“唉!这位靖王爷什么都好,就是缺了个福晋,子嗣单薄。太福晋天天叨念他,这事儿差不多成了她心里最大的烦恼。”

  “都四年了,靖王爷为何不再娶房妻室呢?”芮羽忍不住问。

  “这就是靖王爷怪的地方了,他常说女人无趣,不能谈文,也不能说武,从前他南征北战,上头常送美女来,他大都转送给部下,留住的几个,也往往遭冷落而遗忘。”

  惠卿放低声音继续说:“后来,他娶了蒙古的玉容格格,两人还算相敬如宾,生了两个孩子。格格死后,他又长在外奔波,自然而然就忽略娶妻的事。

  他可不像爱美女的允纶贝勒,我看哪!非要等到皇上强迫指婚,我们府里才可能会有个当家做主的福晋哩!”

  没错,去年岱麟在江南时,的确是对那四大名妓视若无睹,宁可到马房和她这个“小男孩”挤上一夜,谈些不着边际的话。

  然而,他又不算无情之人,瞧他对“芮儿”的好,甚至宠到急切的地步,难不成真如外界所传的他好男色,有断袖之癖?

  不!看着他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十足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令人难以接受的怪癖才对。

  无论如何,她对他痴迷难醒,那种感觉之特别,是无法在任何男子身上体会到的,即使是对她深情款款又有断玉盟约的杨章弘,都勾不起相同的情绦。

  芮羽真不懂她和岱麟之间那扯不断的牵挂,只能在酸甜中,默默地与之共处。

  ☆ ☆ ☆

  中秋之后,岱麟奉皇上之命,先往蒙古各部落视察,接着再到盛京祭太宗的昭陵,大概要明年春天才能返家。

  芮羽听到这个消息,着实松了一口气,至少岱麟不是被奉派到云南去督师打桂王的事,这世界上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大哥和岱麟正面为敌,他们一个是她的至亲,一个是她的至爱,无论哪一方落败,都会陷她于万劫不复之地。

  大哥许久没音讯,她也不指望他捎信来,那日广渠门一别,就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注定再也抓不回,只有时时三注香,向上天祈求他能平安无恙。

  岱麟归来有期,但他不在京城的日子里,她特别感到空虚寂寞,在漫长的夜里,她爱抚着手臂那半环的疤,再次回忆他吻她时的销魂。他短刀落下时的剧痛,爱与恨真是同时令人疯狂的两个极端呀!

  叶落尽后,芮羽仍在绣绣补补中度日。

  有一天,马太太突然兴冲冲地到她们的小陋室来,开口就说:“顾大妹子,大喜呀!”

  “马太太爱开玩笑,我们这种待罪之家,何喜之有?”杨夫人说。

  “怎么会没有?人都有否极泰来的时候。”马太太说:“我告诉你,我们太福晋身边缺了一个贴身丫头,我把芮羽推荐上去啦!”

  在太福晋身边?那不就会和岱麟碰面吗?芮羽连忙拒绝说:“不!伺候太福晋责任重大,我担当不起!”

  “就是你行,我才报上名哩!你以为太福晋谁都肯要呀?就是因为你把王爷的麒麟袍绣得好,她才开恩一次的。”

  “我还要照顾婆婆,想想,还是留在绣花局的好。”

  “当太福晋的丫头,待遇不比一般,你婆婆和嫂子都能搬离这可怕的地方。”马太太又说:“而且,你若得太福晋的欢心,说不定全家皆蒙大赦,能从辛者库除名哩!”

  杨夫人和晓音听了,眼睛顿时一亮,忙怂恿道:“芮羽,你就去吧!千万不要挂心我们。”

  芮羽怕的却是岱麟啊!她违心地说:“我一个待罪奴仆,进入王府,王爷恐怕会反对吧?”

  “乃!我们王府有几百个奴仆,他哪管得着这么多?他说不定有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马太太有些不悦了,“老实说吧!多少人想求这位置都来不及呢!除了你之外,还有三个人选,你还不一定会中选呢!瞧我,真是好心没好报!”

  芮羽不想得罪马太太,再加上杨夫人和晓音的催促,只好无奈地同意了。

  这是芮羽第一次来到王府内眷所居的中庭,美丽的殿宇错落在江南式的庭园中,豪华和雅典并存,令人叹为观止。

  她随马太太沿着一条溪流走,马太太说:“这可是从紫禁城流出来的,全北京所有大大小小的王爷、贝勒府,就只有我们有这份恩典。”

  岱麟得圣上宠爱,是人人皆知的,但他的不快乐,却只有她明白。

  马太太又朝四处指着,坐北的“金阙轩”是王爷的住处,难免的“敦月阁”则属于小贝勒夫妇,太福晋的“宁安居”则占东边的一大片地。

  芮羽的心一直很矛盾,害怕留下,却又想留下,当她走进铺着毯子的厅堂时,看见另外三个梳着辫子的年轻女孩,心想,太福晋是不会看中自己的。

  太福晋坐在红木椅上,面容慈祥,细声细气地以满洲话问她们四人的身家来历,那三个女孩都出自包衣府,唯有芮羽是犯妇,而且算是结过婚的。

  打量了半晌,令太福晋印象最深刻的是芮羽,她瞧芮羽谈吐不俗,容貌又好,看起来极善体人意,但就因为她的模样有压过主子之嫌,又兼是汉人,实在不适合留用。

  然而,一旁的德敏郡主又有不同的想法。她那风流的贝勒丈夫,只要见到稍有姿色的年轻丫头,总会想办法染指,而那个辛者库来的“顾氏”,虽五官秀丽,但毕竟有夫婿,而且是罪犯之身,看起来是最不易“兴风作浪”的一个。

  太福晋和郡主商量了一下,各有各的主意,最后,她们盯着刚打了一个呵欠的兰格格问,“兰儿呀!以后这几个姐姐都是来陪你玩的,你喜欢哪一个?”

  兰格格揉揉眼,看着芮羽,突然问:“你除了会唱歌、说故事,还会不会骑马呀?”

  芮羽惊讶极了,这小女孩居然记得她?但他仍藏住表情回答,“回兰格格,奴婢会骑马。”

  兰格格一听,立刻说:“奶奶,我要她!”

  马太太当场笑得眼睛都眯了,另外三个管家及姑娘则一脸讪讪的表情。

  “好吧!这就叫缘分。”太福晋芮羽招招手说:“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犯妇顾氏。”芮羽说。

  “别说顾氏了!”马太太说:“太福晋问的是你的小名哪!”

  “芮羽。”她回答。

  “什么羽?”太福晋用满洲话发不出这个音来,干脆说:“就叫羽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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