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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攸君的眼眶中满是泪:“连我额娘,堂堂的大清公主,皇上的姑姑,竟也救不了自己的丈夫、儿子。人家说虎毒不食子,他们连我阿哥都不放过,所以,我压根不信任你、不信任额娘、不信任爱新觉罗的人,你要我怎么把终身托付给你?”

  建宁长公主踉跄的往后退,若不是姜嬷嬷,她早跌坐在地了。

  “攸君……”征豪极力的想辩白。

  “你,没吃过一日的苦头,根本无法体会我遭遇过什么,但寅青懂,因为他也家破人亡过,他了解人世的沧桑与无奈,所以处处护卫我。”攸君知道这些话伤人,但却不无法忍住不说。

  “我由北京、衡州到苏州一路地逃,早非不沾人间烟火的格格,我遇过盗匪,成为乞丐,脏兮兮的一身,全都是寅青救我,给我找食物;可以说,没有他,我已不知死了多少遍!而在那些天地不应的时侯,你在哪里?额娘又在哪里?”

  “攸君,这不公平,你从没给我机会,上天也没给我机会……”征豪涨红着脸说。

  “现在不就是吗?”攸君掉着泪说:“你若如你说的,一切真心为我,就该放了寅青,因为他死,也就是我死!”

  “不!我不相信你一点旧情都没有!”他沮丧地说。

  攸君看着他痛苦的神情,一些话又吞入肚里,好半晌,才轻轻地说:“征豪,何必呢?你是天之骄子,有多少名媛淑女任你挑,何必苦守着已经不存在的梦呢?况且,我嫁了你又如何?我永远去不掉吴三桂孙女的印记,谁知哪一年上头的皇帝又不高兴了,要找个罪办我,不就又连累到你了?

  “我回北京是为了额娘,但我怕留在这里,怕噩梦又重现,你和额娘又和我成对立的局面……能不能一次,就一次,你们别站在爱新觉罗耶边,就站在我这边呢?”

  倚在石柱上的建宁长公主,很困难地移动身体,脚步缓缓地下了台阶。攸君果然没有原谅她,攸君恨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儿子死去!方才的—段话,把她—生的悔恨全都狠狠地挖掘出来,可她只不过是一个软弱无用的女人而已啊!

  在门内的两个人,都没察觉建宁长公主来了又去。征豪沉默着,实在是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反正攸君已经把他们的世界画得清清楚楚,是一条难以跨过的鸿沟。

  秋风由西山飒飒吹来,窗前的串铃子不耐寂寞地响起,引起了征豪的注意。他走过去,摸着那形状,闷闷地问:“这是张寅青给你的吧?”

  “是的。”她点点头说。

  “这个串铃子又新又美又贵重,我那破旧的怎么比得上,难怪你会弃之不要。”征豪苦涩的说。

  “不!你的串铃子跟了我许多年,我甚至拼了命也要保留它,但那毕竟是过去的东西了,经过种种沧桑,再也不是当年的情怀。”攸君说着,走到内屋,取出一个纹云盒,拿起征豪的串铃子说:“或许你不希望我再拥有它了。”

  那伸出的手像要揪住他的心,在这个时侯,不接是牵牵扯扯徒伤感,接了反而有壮士断腕的豪迈。

  征豪二话不说的取过那斑驳可怜的串铃子,有他远了、旧了的少年的梦,然后,他跨出厢房的门,也走出他梦中女孩的生命。

  攸君在风中愣愣地站了许久,也为方才发泄过的怒气而昏昏沉沉,她现在只剩下张寅青了……以他的聪明机智,攸君相信他能逃过此劫,把她带离这个比想像中更教人窒息的紫禁城。

  十月份,漕船有一半穿过北运河起点的通州。但这一年,船没有继续南下,全都聚集在黄淮,几百艘扬着帆的舟簇拥塞在河面、江面,形成一幕前所未见的奇异景观。

  官府紧张极了,这漕工们各个血气方刚,若弄不清来龙去脉,必定会引起暴动。而要军队镇压容易,但人船毁了,明年漕船粮食运不成,才是最大的问题。

  于是,运河两岸的客栈,每天都有会议在开,最后弄明白,原来大家是在等漕工的头头张寅青,而这重要的人物此刻却被关在刑部大牢里!

  “没有寅青,我们绝不回南方!”漕工们喊着。

  船集塞,妨碍了黄淮冬季的疏浚;起暴动,会毁了漕运;不南归,误了明年的运粮,这件件都是令人头痛的事,所以,漕帮几个祖辈的人都赶上来处理。

  张寅青披抓的真正原因,只有顾端宇、潘天望和许得耀,及透露消息的林杰知道。

  “荒唐!竟为了一个女人闯下大祸,这还有出息吗?”顾端宇愤怒地说:“这小子真要把我们一生的心血都毁了!”

  “顾祖,你别生气,寅青只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出攸君姑娘,没料到事情并不顺利……”林杰解释着。

  “寅青一向思绪缜密,好坏结果都会考虑到,你干万别被他玩世不恭的态度给骗了。”许得耀也说:“他呀!早算准有漕工们替他做后盾,才敢大了胆子,有恃无恐!”

  “依寅青的脾气,一定是非常中意吴姑娘,才不顾她是满人,也不怕犯了帮规而往虎穴里冲。”潘天望又故意加一句,想缓和气氛,“他真不愧是侯爷的爱徒,颇有乃师之风呀!”

  “我可没像他闹得天下大乱。”顾端宇摇摇头说:“吴姑娘不只是满人,还是吴三桂的嫡亲孙女儿。”

  “那么,传闻是真的了?”许得耀脸色一变地说:“玉瑶若晓得真相,绝对会受不了的。因为阿绚格格,她对满州人还少点反感,但……吴三桂的孙女儿,这恐怕就超过她的限度了。”

  “寅青知道吗?”潘天望问。

  “知道,他也因此断了娶吴姑娘的念头。”顾端宇说:“结果这一年来,他根本是心意没变,还撤了我们的防备,情况才会一发不可收拾。”

  “这就是寅青!他一旦有了目标,谁都阻挡不了他。”许得耀说:“吴姑娘是第一个他言明要娶的女孩,我们本就不该掉以轻心,玉瑶那时还觉得奇怪,他怎么会如此容易就妥协,原来是还有内情。”

  “看样子,他是要我们为他起义反清了?”潘天望笑笑说。

  “天望,那孩子的脾气都是跟你学的,弄不清是认真或不认真!”顾端宇悻悻然的说:“现在吴世蟠自杀,三藩乱平,清军开始齐集东南,根本不是起义的时机,你该懂的!”

  “可是漕船塞道,北京又不放寅青,僵局若打不开,怎么办?”林杰问。

  “只好和总督及河督们谈判了。”潘天望说。

  “这还太慢。”顾端宇沉吟着说。

  “对,十一月疏浚期转眼就到,要谈就直接和满清皇帝谈。”许得耀说。

  “满清皇帝?怎么谈法?”林杰张大眼睛问。顾端宇不语,潘天望和许得耀则同时说:“阿绚格格!”

  阿绚和当今皇帝有一段深厚的姐弟之情,十多年前她失踪后,北京还派人四处查访。后来,岱麟亲王和芮羽福晋再到格格堂祭祖,阿绚才修家书请托带回,一封给忠王府,一封给太皇太后,报告自己的平安。

  在大半的时侯,阿绚不管政治,但她常暗自祈祷中土的永久和平。她当然不希望顾端宇反清,但又不能阻止,只有冀盼大清能富国爱民,让汉人能心悦诚服地归顺。

  若能让双方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共识,阿绚愿意倾自己所有的力量。

  养心殿内,皇上坐在案前,眉头紧蹙,手里翻阅的是太皇太后给他的,来自阿绚格格的一封密函。

  每当一想及阿绚,他仿佛又回到那初初登基的少年,充满孺慕之情。尽管他已经二十八岁,是身经百战,强健勇猛的大男人了;而阿绚也选择走出满洲家族,去委身于与他为敌的顾端宇。

  但阿绚仍是阿绚,她从前对他的爱护永难磨灭,多年来,至少他已能自嘲,阿绚至少嫁的还是个角色,比那个耿继华还教人舒坦一些。

  她的信提到了漕船和张寅青的问题。

  漕船的事,已有地方官员上报,但没想到局面会严重到这种地步;而张寅青夜闯公主府一案,是当云南奸细在处理,结果全不是这么回事。

  追根究柢,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当然,这女人也是令他一直头疼的攸君。若他没有处理好,在历史传下去,岂不是有伤他一心想建立的康熙盛世吗?

  其实,他接到信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武力镇压,他大清军队既能除去蛮横跋扈的三藩,区区的漕工又有何惧?

  但南怀仁及时提醒他:“漕工是平民百姓,不是造反的三藩,不能镇压,只能安抚,否则群众会更离心离德,我们西方的贤明君主,都已重视这些细节了。”

  贤明君主是他的目标,他要当中国前所未有的统治者,不只是满洲皇帝,还要汉人、蒙古人、西藏人,甚至罗刹人都视他为圣王,所以他才能静下心来读阿绚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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