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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青,我说过,我对那儿的留恋只有我额娘,我从不确定自己是属于哪里,心老是空荡荡的,直到遇见你,我才觉得安知立命。”攸君深情的说:“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江南的。”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外面的势力太强大,若你身不由己怎么办?不如我现在挡住第一道闸门,不让你走,省了我以后的痛苦。”张寅青以少有的认真说。 “原来第一道闸门是你故意不放行的?”她白着脸说:“这……这不就造成宫府和漕工的冲突?!” “或者是反清复明的战争!”他接着说。

  “不!”她遮住他的嘴,“我受够了战争,我的家就是残忍地被战争毁掉的!寅青,我是一心要跟你的,但绝不许你为我而弄得天下大乱,我不要像我姨婆一样,大半生在悔恨中度过!”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心上,动情地说:“还记得李商隐的那两句诗吗?‘如何世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我也是这句话,不论我将来拥有多少天下,都不及有个攸君,你不要悔恨,也千万不要陷我于悔恨里!”

  “让你悔恨,我宁可死!”她望着他说:“我要你平平安安的,所以,放开闸门吧!” 张寅青凝视她良久才说:“我从来也没想到,自己会有牵念及失去理智的一日,我的洒脱在你面前,全都不堪一击了。” “为了我们的未来,让我走吧!”她恳切地说。 “会的,爱你就是要放你走!”他说完,便一把紧拥住她,深叹一口气后,就由来处消失了。

  屋内静得就如她内心的空,突然,河上传来一阵笙歌,是江南女儿最爱的幽怨曲,“莲丝长与柳丝长,歧路缠绵恨未央,柳丝与郎系玉臂,蓬丝与侬续断肠。” 柳丝、莲丝、情丝……她正沉思,征豪就走进来说:“没事了,闸门已开,不会耽误行程,害你担忧了。”

  这两个男人多么不同呀!征豪总是斯文有礼、含蓄内敛;从小只见他讲理,不随便发脾气,对年幼的都是忍让;而张寅青却是霸气热情的,他孤傲不羁,以天地为家,却以她为系岸的港湾。

  征豪是天之骄子,拥有人间富贵,她和张寅青则背负太多的仇债,同属一类。靖王府会让她在过去中窒息,唯有张寅青才是海阔天空,不是吗? 但她又如何对征豪开口呢?虽然他们的生命不连结在一起了,但他曾经是她心中非常重要的人,就像她死去的兄长世霖,是她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解除与征豪的婚约,算不算负恩?他又会有何反应呢?

  大船北上的行程意外地顾利,比预期早了许多天到达北京。攸君知道这是张寅青下令的结果,因为她在每一道阐门和每一座桥,都会看到代表张寅青的旗帜——杏黄色的布面,上头有日和月,他只是在告诉她,他一路相随,希望她早去早归。

  船到通州,改为陆路,杏黄旗不在,攸君有种怅然若失之感。张寅青真的离去了吗?姨婆说,男人大多薄幸,江南有那么多想嫁他的姑娘,他会不会就忘了入紫禁城的她呢?

  他不放心她,她也不放心他呀!因为他们两个复杂的身分充满太多变数,但有时就因为这些变数,才会让他们爱得比常人更深。

  殷殷相伴的征豪则完全不知她内心的挣扎,七年来,他的个性几乎没变,以他的努力踏实和洋溢才华,成了康熙皇帝最贴心的侍从大臣之一。陪皇帝出巡狩猎,任机密要务的钦差,扶摇直上的声名,就如当年靖亲王岱麟对顺治皇帝的重要性一样。

  这些都是阿绚格格说的,征豪本人则从来不提自己的成就,一心都放在收君身上。 他们常在满天繁星下,对着点点渔火的江面,叙述着过去种种,尤其说到她的骤然失踪,征豪的语气中仍带有悲意。

  “那对大家都是一大震惊!我在公主府里不知找了多少趟,甚至请大师来抓狐仙,直到发现井里有通道,又传出你在衡州的消息,我们才停止疯狂的搜索。” “是蒋峰用药迷昏我,再带我走的。”攸君说。 “他应该明白你是安全的。”征豪感叹地说。 “但我父兄却掺死了,你没听过‘覆巢之下无完卵’这句话吗?”她说。

  “不!巢没有覆!你还有额娘……还有我。严格说起来,你该算是靖王府的人了,我死也会保护你的。”见她睁大眸子,他又急急地说:“我还记得你最后离开靖主府的那一幕,牡丹花的软轿,在红花白花中越过桥头,说有多美就有多美。多少年、多少夜,那一幕总在我的梦中出现,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但苍天佑我,你仍有回来的一日!”

  “可是我们都不同了,我不再是当年的攸君……”她试探性地说。 “但我还是当年的征豪,信守一个约定。”他真诚说。 “征豪,我们当初订亲是门当户对,如今我们吴家被抄了,是叛逆重罪,我们两个的婚配再也不恰当,这约定也不必守了。”她语气沉重地说。 “这约定,我是为你守,而非为两家门户守的。”他断然地说。 事情真的比想像中困难,攸君为怕问题谈得入牛角尖,忙取出征豪送她的串铃子说:“瞧!你少年的玩意儿,我还保留着呢!” 他开心地笑出来:“我以前居然拿这么拙劣的东西来赠佳人?” “一点都不拙劣!”她忙说:“只是时日久了,缺乏保养,黄了、锈了。” “串铃子旧了,人心仍不变。”他静静地说。

  面对那炯炯的目光,攸君清清喉咙,不自在的说:“可惜我没留住洵豪的,若他晓得,一定会骂我。对了!他现在怎么样了?不会还老想着爬榕树的事吧?”

  “你还记得?!”他笑着说:“有一阵子洵豪揣着一袋子宝贝等着要给你看,也闹了好些年,如今他正在蒙古学武艺,若知道我先一步到苏州接你,肯定会气得跳脚!”

  这一提,所有的隔阂又几乎不见了,额娘、春棋、珊瑚、姜嬷嬷、芮羽舅妈、太皇太后……甚至死去的阿玛和阿哥又一一活在眼前,而在衡州的七年,爷爷、世蟠、堂兄弟姐妹们,像远方的云般遥远。

  两边都是至亲,无论胜败,对她而言都是悲剧。她又想到张寅青,唯有他,才能领她走出这无止尽的挣扎,不是吗?

  征豪随手拭擦着串铃子,几天相处下来,他老觉得攸君变了,虽然她长成如他想像中的美丽女子,但那骄纵不服输的个性,已被严严地压制住。这也难怪,经历过那么多的折磨,再纯真的人也维持不了最初的快乐。

  除此之外,还有她对他的客气及隔阂,真正成了“陌生”的女人。但奇怪的是,那“陌生”仍触动着他,攸君……他这一生唯一想要的妻子,他要他们的生命再次紧紧相连。

  他会给她所有的柔情、所有的欢乐,携手白头偕老,就如他阿玛及额娘,不立侧福晋、不纳妾,以表明自己由十五岁起就专一不变的爱情。 他相信那个爱笑又机敏的攸君会回来,就像春天会再返,红花白花会再飞,牡丹花软轿也终于走出他的梦中。

  公主府就在眼前了,由右边望去,是巍巍的皇城;由左边望去,是大庙的琉璃瓦;前面是微紫的西山,而后面所来处,则是一座座的城门及石桥。 一切熟悉得如同昨日,只是太静了,静得像全家出动去郊祭的时节。突然,答答的响声,原来是天空的一只蝴蝶纸鸢在鸣叫着,那是北京初夏的味道。 攸君格格回京的消息早已传遍,懿旨及圣旨待发,久无生气的公主府也张灯结彩起来。 但攸君看不见那欢迎她的阵式,她眼中只有在大厅中那满脸泪痕的妇人。 建宁长公主遭逢丧夫、丧子之痛,皇上的恩宠也就特别多,所以,日子并不难过,然而,已枯槁的心,再怎么荣华富贵,也散发不出光彩来。 “额娘,不孝的女儿回来了!”攸君双膝跪下,悲伤得无法自抑地说。 “攸儿呀!我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你呀!”建宁长公主一把抱住已高过她的攸君,颤抖地痛哭着。 四周站着的人,包括征豪在内,都不禁红了眼眶。 建宁长公主再摸攸君的脸,似审视不够地梗声问:“吴家人对你好吗?” “吴家人对我都很好。”攸君哽咽地回答。 “狠心的蒋峰呀!竟然把你带走,在你阿玛和大阿哥之后,像三次剐着我的心呀!”建宁长公主站不住地说。

  攸君为怕建宁长公主太过伤心,技巧性地将话题转到这七年的生活,尤其是专捡好的部分说。等建宁长公主稍稍平复心情,她又说:“公主府仿佛都没变呀!” “连你的卧房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呢!”建宁长公主提及珊瑚和春棋,说她们都嫁人了,但姜嬷嬷还在,叫了出来,彼此又是一阵歉吁。 “这些年来,长公主很寂寞,但谁也不愿见,只有征豪贝勒算是常来的。”姜嬷嬷看看征豪说:“贝勒爷是实心人,就当儿子一样孝敬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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