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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格,快上小船,我们只有靠岸了。”总兵说。

  “姑爷呢?”慌忙间,阿绚还不忘记问。

  “正在收拾他的书呢!”总兵说。

  “这时候船上几十人的生命要紧,谁还管书,你叫他快上来吧!”阿绚急急的说,连汉语都说出来了。

  总兵来不及惊讶,就忙去赴命。

  小船的第一趟载的自然是阿绚和耿继华,多出的两个位置,就给佟太太和霞儿。她们等了一会,才见总兵几乎是抓着耿继华用跑的过来。

  “我的游记……”耿继华愁眉不展的说。

  “不就在你的脑袋里吗?”阿绚不耐烦地说。

  燕子浦主要是软沙,但离岸不远处有一排芦苇。小兵将船划回去载另一批人时,阿绚走向芦苇,她正奇怪它们怎么都斜倒时,才发现那不是种植于此的。

  “你们来看看……”阿绚用满洲话叫佟太太。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两块巨石的缝间已走出十几个手上拿着刀的人,他们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分明是要来抢劫的盗匪。

  “快来人呀!”佟太太对着船上的官兵叫道。

  为首的人长得十分健硕,一身黝黑,头发复额及脸,用一条破布绑着。他的眼睛如鹰般税利,开口是极有教养的声音,“你是耿继华吗?”

  耿继华两腿发软,根本不知该否认或承认。待要喊总兵,看到几个人围在他身后,嗓门就哑掉了。

  匪首仿佛认定他就是要找的人,又转向三个女人说:“你们谁是三格格?”

  在问的同时,他两眼一梭巡,一个太老,一个穿着像婢女,只有中间那个神情倨傲的,皮肤细白,清秀中带着贵气,身穿丝绸旗装。他毫不犹豫的说:“我们就要你!”

  他手一挥,几个人抓住耿继华,他则毫不客气地施过阿绚的膀臂。

  阿绚火大了,厉声说:“放开我,本格格也是你可以乱碰的吗?”

  她那媚长的凤眼瞪入他的眸子里。一边是寒澈如冷月,一边是锋芒如烈阳,那彼此都不妥协的对视,让人产生一种感觉,仿佛会痛,那交会的眸光像赤裸的灼伤,却又纠葛难分。

  最后,他先移开视线。

  阿绚本来以为自己赢了,正要得意之际,冷不防头脚一轻,整个人被扛在他的肩上。

  “放我们格格下来!”霞儿在后头拉扯著。

  “救命呀!抢人呀!”佟太太疯狂似的大喊。

  大帆船和小船上的随从及士兵,全都被这场意外惊住了。然而,一切的事实在发生得太快,他们要飞也飞不到。

  “把这封信交给耿仲明。”匪首丢下一份东西后命令道:“走!”

  小船上的人终于爬到沙岸,但匪徒们投下几支火把,一整排芦苇便燃烧起来,形成一道火墙挡住所有的救援。

  原来那就是芦苇的作用!抓紧匪首肩膀的阿绚心想,这件劫人案是经过预谋的,包括船漏水在内。但此刻,她只能看着佟太太和霞儿叫得呼天喊地,身影越来越遥远。

  过了巨石的裂缝,哗哗的乱石堵住了通道。这一步步周详的计划,让阿绚逐渐冷静。她用力捶了一下那坚硬的肌肉说:“放本格格下来,我自己会走!”

  顾端宇看到一切进行地十分顺利,便依她所愿地松了手。他们这群明朝遗民,从没见过满洲格格,所以尽管在非常状况下,仍忍不住好奇心,齐齐的盯着她看。

  阿绚衣衫已略为凌乱,脸孔也因愤怒而泛着桃红,她两眼如星,有着令人过目难忘之美。但最重要的是她尊贵的气质,发出的声音虽娇柔却十分有力。她看着被小鸡般抓着的耿继华说:“你们也可以放开他了,反正他也无处可逃。”

  奇怪的很,仿佛是威仪天成,几个人都听她的,连冷着一双眼的顾端宇也没有异议。

  反倒是耿继华仿佛如大梦初醒般叫道:“你们这些大胆狂徒,不知道我是谁吗?竟敢惹到我们靖南王耿家身上?”

  阿绚冷笑一声说:“他们就是晓得我们的身分才抓我们的。大帆船进水,是他们动的手脚;我们会在燕子浦上岸,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而他们又不像要劫财,我就不明白他们真正的动机是什么了!”

  耿继华张口结舌,第一次发现她竟是用汉语在说话,而且是那么的流和自如,让他活像见到鬼一样。

  板着脸孔的顾端宇双眸一亮,满族女子中竟有如此机敏过人的智慧?能在危难中识破诡计又侃侃而谈,这连男人中也不多见。

  他脑海浮现出一个岱麟,再加上眼前的三格格,若他们满族的男男女女俱是如此优秀,也难怪充满小人叛臣的汉民族会一蹶不振了。

  然而,他什么都不透露,只说:“请耿少爷和三格格上船。”

  阿绚这才看到在沙丘的另一头有几艘便捷的小舟,她对着顾端宇说:“你不说出抓我们的理由,我哪里都不去。”

  “你要我再扛你一次吗?”顾端宇冷冷的说。

  旁边有人发出笑声,但顾端宇没有笑意,只有更深沉的看着她。

  阿绚看着只会不断拿耿家出来吓人的耿继华,发现他的话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便抬起下巴,以不失身分的姿态,踏进小舟。

  她才刚坐正,那群人便动作迅速地将耿继华推上来,双桨一滑,五条舟便进入枫河水域的另一条支流。

  风景当然再无心欣赏啦!挤在她一旁,像罚站一样的耿继华,终于想到自己是该出面的男人,“你们到底要做什么?绑架我还有活路,但你们吓到忠王府的三格格,可是抄家灭门之祸,难道你们不怕吗?”

  顾端宇站在小舟的另一头,“我们早就经过抄家灭门之祸了,还怕什么?”

  阿绚的心头一震,这代表什么意思?他们是亡命之徒吗?亡命之徒不要命,更不会珍惜别人的命,那么,她有随时被杀掉的可能吗?意外以来的第一次,阿绚在愤怒之外,竟有了害怕的感觉。

  但耿继华毕竟在南方持久了,一听就明白,脱口便问:“你……你们是南明的人?”

  “没错。”顾端宇说:“我们要用你和三格格,去换关在福州大牢里的张尚书。”

  耿继华嘴张得大大的,又问:“你……你是定远侯顾端宇?”

  这名字像轰雷般打在阿绚的心底,眼前这个一身脏兮兮又不修边幅的匪首,竟是芮羽心心念念的大哥!

  阿绚不禁仔细的瞧着他,他那被浓眉压着的眼睛,她领教过,极为阴狼冷厉,可以像刀子般的刺穿过人;鼻子挺直如凿刻,双唇则在杂乱的须碴里,怎么也找不出芮羽那纤秀柔美的影子。

  她再怎么看,他也不像是芮羽的同胞哥哥!

  而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以不屑的口吻说:“你们耿家一门不忠不义,不配提这个名字!”

  “你抓了三格格,朝廷不会烧过你的。”耿继华仍然只有这句话。

  “我不需要人饶恕,你们才要。”顾端字又说:“你们凡事乖乖的,别轻举妄动。等耿仲明放了我义父,他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放你们回去。”

  “要多少天呢?”阿绚理智地问。

  顾端宇看了她一眼说:“如果耿仲明在乎你们的话,三天就够了。”

  接着,他转向另一个方向,不再理会他们。

  阿绚也高傲地不愿再问东问西,气氛一时陷入僵硬的沉默。

  世间事也真巧,她怎么会去碰到顾端宇呢?由芮羽那儿,她听过他太多的故事。像十岁时,他就曾负气四处流浪,他的为人极为聪明,读书过目不忘,不屑去考科举出仕途。

  “我一直不很了解他。”芮羽说:“他十八岁就独自离家谋生,我们都以为他在为人当西席或抄书写文章为生,没想到他竟在从事最危险的工作。他总是如此愤世嫉俗又与众不同,让人时时要为他操心。”

  而这个人又向来无情,最讨厌被人羁绊的。他可以狠下心来,一意想把青春年华的妹妹送入尼姑庵;也可以很潇洒地说,他若死亡,只需向南方洒三杯祭酒就足够了。

  这样千山独行,将死生置之于度外的人,令阿绚的印象深刻,也为他的一无所有而感到悲哀。而此刻,这奇怪的人就在她的面前,形如盗匪……

  天上突然传来声声的雁叫,那“盗匪”回过头,目光和她相遇,她心中那股刺痛的感觉又来了,然后,又是他先移开那扰人的对视。 那一瞬间,阿绚的恐惧完全消失了,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怕定远侯顾端宇了!

  黄昏时,五条小舟鱼贯的进人一个隐蔽的港湾。由顾端宇领队,他们爬了一段坡路,来到一座废弃的寺庙。沿途里耿继华是胆小不敢吵闹,因为,他知道反清的人各个都是烈士;阿绚则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情,态度从容,仿佛只是到西山去郊游,虽然这“郊游”有点累人。

  顾端宇还算是有待“客”之道,他心想,她是娇贵的格格之身,便把寺庙最好的房间让给她,而这好也只是多了一扇半倾倒的门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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