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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他来得早一些,并奉母亲之命带来一盒上好翡翠让阿绚挑了,再赏给佟太太。

  阿绚依例在里房让他等着,但耿继华丝毫不在乎,只是一直和可爱的霞儿闲聊。

  霞儿对他倒没什么成见,只觉得他这人傻乎乎的,满口经典文章,一见到格格,又像缩了头的乌龟,看来既好笑有可怜。

  好几次她都忍不住想对他说,格格这人再讲道理不过了,只要能让她心服口服。但瞧他一副扶不起的阿斗的模样,霞儿只有同情在心啰!

  阿绚终于走了出来。因为瘦,她的脸拉长、眼睛变大,加上宽大的旗装,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脆弱之美。

  她一眼也不还耿继华,迳自坐在窗口,看着园子里一树飘香的桂花。

  “呃!看格格一切安好,我……我就先告退了。”耿继华巴不得赶快离去。

  “急什么?留下来陪格格吃午饭嘛!”佟太太说。她们现在住在王府别院,有自己的厨房。

  “不了!前些日子斩了张煌言一干人犯,我还得赶去衙门写奏章呢!”

  阿绚听到这名字,猛一回头质问道:“张煌言?你们不是说他早投降了?”

  “他才倔呢!连抓他妻子儿女来要胁都没有用,只好处斩了。”耿继华说。

  阿绚内心感到一股悲哀,张煌言在黄泉路上遇见义子,不知又是什么景况?她紧捏住手指,强抑地说:“张煌言的家人你们怎么处置?”

  “依律法,要北押至京城当奴隶。”耿继华说。

  “乱来!反清的是张煌言,与他的妻儿何干?”阿绚愤怒地说。

  “格格,反清是抄家灭门之罪呀!”他的脸又绿了!

  “你们不要假借着大清名号,狐假虎威!”阿绚用教训的口吻说:“我爱新觉罗氏为政,是宽大为怀,以德服人,绝不滥杀无辜。立刻叫你父亲放人,就说是我要求的!”

  “可是……”耿继华犹豫着,但看霞儿使眼色,只有唯唯地退下。

  阿绚又将眼光转回随秋风舞着的桂花,久久不语。

  佟太太看着不再活泼开朗的阿绚,已经劝了许多次的话只得又要重复一次说:“三格格,你就要嫁人耿家,总要给姑爷一点面子嘛!”

  这回,阿绚没有像以往一样的慨然激辩,只说:“佟太太自己看,耿继华没有一项合我的心意,我每见他一次,就多一分反感,这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幸福。”

  这话对一个即将成婚的新娘算是极不吉利的话。但阿绚那一来年凄楚,又令人不忍苛责。正在收杯子的霞儿说:“三格格,姑爷也是有他的好处嘛!咱们从北京下来的这两个月,除去燕子浦的意外不谈,相处也还悬愉快。姑爷为人老实,对格格又是敬爱有加,凡事百依百顺,光是这些,就很可取了。”阿绚直直的看着霞儿,内心某个念头又浮上来,“霞儿,你觉得姑爷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吗?”霞儿察觉到阿绚怪异的眼光,一时竟支吾的答不上话。

  阿绚微微一笑,“那么,六日以后,你先代我和姑爷行婚礼,好吗?”

  霞儿一惊,手中的杯子摔落在地上;佟太太则错愕得张大了嘴,半天才勉强发出声音来说:“三格格,你……你是不是烧昏头啦?这婚礼是太皇太后亲谕,长公主为媒,你怎么能叫霞儿代嫁呢?”“我不是叫霞儿代嫁,只是代行婚礼。现在我的精神体力都还未恢复,实在负不起新妇之责。”阿绚说。“不!不行!这教我怎么向王爷福晋交代呢?况且耿家也不会同意的!”佟太太急急地说。提到耿家,阿绚就一肚子气。她冷冷的说:“耿家不过是大清奴仆,敢有什么意见?再说,本格格船入福建,他们完全没有做到保护的责任,害我遭人绑架,险些丢了性命,这笔帐我还没跟他们算呢!”“我知道三格格受了许多委屈,我也满心怪罪耿家。”佟太太说:“但三格格这么做,不也折煞了霞儿吗?”霞儿拾着茶杯,窘迫不堪,都快哭出来了。

  “霞儿是我的陪嫁,又是情同手足,原本就是要升为姨太太的,如今不过早了一步,又有何不妥?”阿绚说:“何况旗下也有试婚的制度,霞儿代嫁,不悖常理。”“可是……”佟太太感到左右为难。

  “佟太太,你身为管家婆婆,主要工作便是护卫我的权益。如今我身心俱创,你还与耿家联手来向我逼婚,岂不糊涂昏俗了吗?”阿绚生气地说。

  “三格格,婚礼是既定的,也行了一半,怎能算是逼婚呢?”佟太太看她倔强的脸色,马上住嘴,妥协的说:“好好!我去和耿家谈谈看。”这时,厨房总管传开午饭。

  “你们吃,我去园里走走。”阿绚迳自踏出厢房说。

  佟太太觉得阿绚变了,一个好好的王府千金,变得多愁善感,毫无生气,一会儿莫名其妙的哭,一会儿又乱发脾气,好象心中有着极大的痛苦,一切都失去了控制。看她不吃不喝又不能睡,徒惹大家着急。可她是要当新娘的人,又有什么好忧伤哀叹的呢?唯一能解释的便是燕子浦那场灾祸造成她如此,毕竟,她一生娇贵,哪看过那种流血的残忍场面?当那个定远侯跳崖时,她简直像疯了似的,差点没从大石头顶上摔下来。后来的病更像是邪魔入侵,整得她奄奄一息。依佟太太自己的判断,三格格的魂魄是掉在千仞崖边,还没有寻回来哪!

  阿绚的婚礼如期在靖南王府举行。先前几日,佟太太不停地往王府跑,严格要求一切,以不损皇家之尊。让她最得意的是,在耿家和三格格之间协调摆平的办法调停。

  她当然不会真的叫霞儿代行婚礼,而是采折中办法,穿新娘服的仍是三格格,但入洞房的则是霞儿。“这是我大清的制度,叫试婚格格。”佟太太说。

  “试婚格格?”耿仲明不解的问。

  “对!因为皇家公主娇贵,在嫁之前,都会先谴个宫女去试婚,回来报告额驸的状况,好让公主心里有准备。我们长公主当年嫁吴额驸,就是这么做的。”佟太太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阿绚格格虽不是公主,但深得太皇太后的宠爱,以公主之礼出嫁,这也算是看重你们靖南王府呀!”

  耿仲明听了,私心大悦,既然这是公主之礼,能够提高王府地位,他也乐得遵从了。

  比较麻烦的是阿绚,佟太太得抬出太皇太后和小皇帝,才能让执拗的她听得入耳。

  “三格格,这礼还是得你亲自行呀!想太皇太后狠心将你南嫁,主要的目的就是要远播我大清的天威。”佟太太苦口婆心的说:“这次婚礼,东南各省官员都会来,如果看到的只是三格格身旁的丫鬟,这让咱们爱新觉罗氏多没面子呀!”

  阿绚总算首肯,但一张俏脸仍是没有笑意。

  佟太太只能感叹,这三格格的婚事还真是一波三折,嫁得不容易呢!

  婚礼当天,阿绚以汉服妆扮,头戴凤冠、身穿霞帔。她坐在那里,任人打理,一双眸子中还是散不去的浓浓愁思,她连镜子都不看,只是望着那白似雪的桂花发征。

  白与红,一个凄、一个艳,就如她内心解不开的纷纷络络。为什么她的悲哀会越来越深呢?而她的哀,又只关乎顾端宇……随着他的死亡之日越远,他仿佛又更近,不仅是燕子浦及枫河的那几日,还有之前,好像他们也相识,有了回忆。

  然后是二十岁的他、十岁的他,一次一次的在她心上,积下更重的沉郁和更难忍的痛。就因为这些,外在世界的种种变得更模糊,也更令她不在乎了。

  “三格格,你好美呀!”也是一身红装的霞儿在旁边说。

  阿绚仿若未闻,问了不相干的话,“张煌言的妻儿放出去了吗?”

  “姑爷说放了,还强调是格格的思典呢!”霞儿回禀。

  阿绚顿一下又问:“霞儿,我让你跟了姑爷,你会怨我自作主张吗?”

  霞儿脸一红,并没有说话。

  “姑爷虽然个性温吞一些,人并不坏。”阿绚又说:“我就是看你在船上和他处得不错,才敢这么做的。”

  “三格格,你和姑爷才是真夫妻呀!”霞儿小声地说。

  真夫妻?阿绚冷冷地一笑。她微转过身,不意竟看到镜中的自己,面如芙蓉,眼似秋水,那样绝代的风华,却只能空自凋零。想到此,两行泪水使滚滚滑落。

  “三格格,今天是大喜之日,可不能哭呀!”一旁的丫环嬷嬷们都忙着来补妆。

  外面果直是锣鼓喧天。钦赐的翠轿载着阿绚,在福州城内绕了一圈,民众夹道欢呼,热闹非常。

  耿仲明也乘机列队阅兵,让各省总督看着自己的军容有多壮大。他穿着大清朝服,在秋阳下闪着光芒,心中志得意满。他怎能不开心呢?张煌言和顾端宇等南明余孽已消灭,如今又与大清王朝结为亲家,若是能再一举攻下台湾,他的恩宠必不输给西南的吴三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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