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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完转头就走,他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很平稳:“放心,我不会住太久,而且也不会让你看到的。”

  她停了一下,咬咬牙便冲到她二楼的房间。

  太可恶了!她本来以为他是藉研习之名,来乞求她的原谅,少不了低声下气和陪笑脸,她正可好好再出未消的气;没想到他还有脸摆臭架子,一副有理走遍天下的模样,倒把她比成孔子笔下难养的女子了!

  她生气地洗澡、洗脸、看书、上床。

  临睡前,郁青探个头进来问:“要不要谈一谈?”

  “不要!”晓青把棉被蒙在头上。

  黑暗中,月的光网像一层轻雾。她可以听见比平常多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传向三楼。

  她仔细聆听。圣平来打扰她的生活,令她怒不可抑;他没有百般殷勤,希望重修旧好,令她不解;他那冷静无所谓的态度,令她心烦;然而在她内心一角,又止不住为他的来到而雀跃!

  在百味杂陈中,她极不安稳的度过一夜。

  ※ ※ ※

  楼下的老爷钟敲两响,绕过曲折的空间隐约传来。窗外的星星灼灼地亮着,月却有些淡了。此情此景很像那首“枫桥夜泊”的诗: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小楼如同客船,老爷钟声如同古寺钟鸣,只是晓青比对愁眠更糟糕,她已在房间里坐立不安两个小时,地毯快被她磨出洞,窗帘也快被她扯断了。

  圣平竟还没回家!他从来没有那么晚归,到底是什么事耽搁了他?

  她没有他实验室的电话,以他们之间的相处情形,他也不可能打电话回来报备。

  这一个月,圣平谨守他第一天的承诺,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连她要表现一下“形同陌路”的机会都没有。

  他总在她起床前就到医院去,不到最后一班电车绝不回来。她也总要等到他进门,才能安心睡觉。

  但自从他拿到加州驾照后,她的睡眠时间大乱。他一开车上班,就不可能如电车般准时,而且一次比一次晚,常常等到他激活车库的声音传来时,她已撑得昏头脑胀了,而今天是最晚的一次。

  他有可能实验做得欲罢不能;但也有可能在停车场被人抢;或者在马路上被人追杀;或者太累了撞到电线杆……。总之,她脑子里一直浮现他躺在血泊中,孤立无援加痛苦等死的画面。

  这些想象令她无法呼吸!

  他难道没听过黑夜的城市是罪犯和流浪汉的天下吗?

  她又慌又气,他避她如蛇蝎,却不懂得避开危险,若他有个什么意外,她该怎么办?

  夜实在太深了,晓青过了漫长的一天,身心倦极,她忍不住歪在床头打了个盹。

  突然钟敲四声惊醒了她。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圣平回来没有?也许他已经在他房里呼呼大睡了。

  她站了起来,差点撞倒台灯。不行,她必须到三楼去确定一下,万一他不在,就得叫天宇找人了。

  三楼有四间客房,圣平住最右边,门轻掩着。她在微弱的灯光下小心爬着没有栏杆的楼梯,拖鞋还掉了一只。

  她慢慢推开门,房内一面漆黑,她借着天光,努力想看清床上是否有人。蓦地,两只手臂后面箝住她,她本能地尖叫,又马上被捂住嘴,力道之猛,害她差点失去重心。

  差不多在同时,她就知道那是圣平。一时又放心又生气,用力地往他的手咬下去。

  “搞什么鬼?!”他放开她,小声抱怨:“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跑上来做什么?害我以为是小偷!”

  “你呢?三更半夜在外面游荡,又干了什么好事?”她口气很冲。

  “我在做实验呀!”他一边说,一边关上房门。

  “你干嘛关门?”她紧张地问。

  “难道你要把天宇和郁青吵醒吗?”他反问:“如果他们发现你清晨四点多在我房里,会怎么想?”

  她立即感受到此刻暧昧的状况,不禁脸红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故做严肃地说:“我怎么没听到你开车库的声音?”

  “三点左右。”他开了一盏桌灯,“我怕吵到你们,所以把车停在马路边上。”

  难怪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小的灯光已足够让她看清他的表情,尽管他的语调平稳正经,却是一脸的促狭笑容。为怕他看穿她等了一夜的焦虑和憔悴,她忙走向门口,准备离去。

  “晓青,你在等我的门,对不对?”他叫住她说。

  “鬼才等你!”她马上否认,“我只是常被车库的激活声吓醒,所以麻烦你以后尽量在十二点前回来,可以吗?”

  他扬扬眉,似笑非笑地说:“当然可以,谁教我寄人篱下呢?!”

  她瞪他一眼,往门外走。走到楼梯的一半,他又叫住她。

  “晚安,晓青。不,应该说早安!”他轻声说。

  他的声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及感情,令她心头一震,另一只拖鞋也从楼梯边缘掉下去。

  天!她太需要睡眠了。但她必须到一楼捡回拖鞋,免得明天郁青和天字会起疑心。

  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至少圣平安全回家了。

  ※ ※ ※

  考完期中考,为了庆祝,郁青和晓青姊妹俩大展身手,下厨做了几道拿手好菜,弄得满屋子香味四溢。

  郁青和天宇在那儿享受佳肴,卿卿我我的你一口我一口时,她却掂记着圣平。

  从那夜起,他都在十二点以前回来,不再使她操心。但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三餐不见人,衣服也在星期六早上她去中文学校带舞蹈课时才洗。

  这样的刻意回避又教她不高兴。那晚她上楼去“查房”,不就表明她没有那么记恨了,他为什么不趁机调整一下两人的关系?何苦还如此紧张,难道又要她放弃矜持,一步步教他吗?

  回忆从前,她是多么辛苦又特意地闯进他的生活里,还差点走向地毯的另一端。她爱他,却也没看过感觉那么迟钝的男人,亏他智商超高,偏都装到脑袋的另一边。活该他追不到任何一个女孩,甚至连她这“方便”老婆都保留不住。

  结果他一点教训也没得到,还是耶副德行,难怪会和海成说出那番话,希望他真正爱的女人会把他整得七荤八素,他就明白她的好处了。

  喝了一口鱼翅羹,她又想圣平三餐都吃什么呢?天天汉堡、马铃薯、炸鸡,肯定会水土不服;加上夜以继日的工作,怎么吃得消?

  “嗨,那么早回来,一块吃吧!”天宇忽然往她身后招呼。

  晓青回头看是圣平,他一副神采奕奕。他要坐下吃,她绝不会反对。

  圣平自从帮天宇介绍一位学民谣及蓝调的小提琴手后,两人就称兄道弟起来。

  “不了!”圣平说:“我订好房子,今晚就可以搬过去。”

  晓青的碗差一点打翻!

  “你真的要住盖瑞那里?”天宇一脸惊疑。

  “是呀!有什么不好?我去整理了,待会还得请你帮忙!”他对两个女生点个头就上楼。

  好哇!他以为这是旅馆,爱来就来,爱走就走吗?

  “妈呀,那房子乱恐怖的,活像一九0七年旧金山大地震后就没整修过。味道有如百年墓穴,养了百年鼠、千年猫,地板屋顶都吱吱叫。”天宇绘形绘影,“我看到它就想到闹鬼的歌剧院后台。对,就是耶出‘歌剧魅影’。”

  晓青的心凉了一半。

  “最主要那个盖瑞是个同性恋者。”天宇继续说:“我不是有什么偏见,只是盖瑞一直对东方美男子很有兴趣,我怕到时候圣平就成了戴耳环的同志了!”

  天宇一向喜欢逗趣夸张,晓青却笑不出来,一颗心直往下坠。

  “那你去叫他别搬嘛!”晓青急忙说。

  “他搬家都是为了你,只有你能叫他留下来。”天宇闲闲说。

  “郁青!”她转而求姊姊。

  “我看他只会听你的。”郁青说。

  晓青左右为难,然后把心一横,有什么好怕?她又不是没有主动过。

  她很辛苦地爬上三楼,到了圣平的房间,他正把一些衣物收到床上的大皮箱里。

  他看她一眼,带着疑问的表情。

  “我不准你搬走!”她把头抬得高高的。

  “不准?”他更莫名其妙,“我一直以为这是你的希望呢!”

  “你遵守房客的规矩,我为什么要赶你走?”她再强调说:“况且你真搬走了,我老爸怪罪下来,搞不好连下个月生活费都不寄了,你岂不害到我?!”

  “有这么严重吗?”他坐下来沉思,“但我在这里不太自由,总是动辄得咎,怕你不开心,不如到外面住,我会向你父亲解释的。”

  说他钝,他又机灵,还敢和她讨价还价。

  “我可不想为这件事去惹他生气。”她说:“以后你不必避着我,随你回来吃饭看电视都可以,我会视而不见,你满意了吗?”

  “我不要视而不见。”他立刻说:“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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