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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惹?你是说利用吧?”他逼近她说:“我们利用黄家,由另一个角度来看,黄家不等于也在利用我们吗?你们利用我姑姑生下两个子嗣,利用她照顾你生病的父亲和祖母。你凭良心说,黄家有哪个媳妇像她这样任劳任怨、委曲求全的?再说我,我是受你父亲恩德,但我何尝不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在做?他栽培我难道真是为我?他也不过是为了保住黄记,等你弟弟长大而已!”

  他真是个诡辩人才,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敏贞几乎要从他的角度看事情了。突然,他手捏住她的下巴,望进她的眼里,那种唐突无礼,让她初萌的心情飞散了!

  “看着我,仔细看看我,你从小叫到大的绍远哥。我肯做肯学、聪明上进,仪表也堂堂,你父亲欣赏我,敏月喜欢我,他们要买,我为了换取前途,为何不卖?”他不让她转头,声音渐渐低沉瘠痞,“你现在清楚了吗?这就是真实的人生,我非娶黄家的女儿不可!你若痛恨我和敏月结婚,何不你自己嫁给我来拯救她呢?”

  “你卑鄙无耻下流!”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呕心至极的话,一时找不出更毒辣的字眼来骂他,气愤之下,只有抡着拳头往他身上打,像一只发狂的小母狮。

  他挡着她雨点般的攻击,两手扣住她的臂膀,用力一带,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纤腰被牢牢定着,动弹不得。她尚末回过神,他的头就俯下来吻住她的唇,那热热的气和冰冷刺人的胡碴,那肌肤与肌肤的触碰,那气味和欲望的探索和相寻,恍如一道道电流,击遍她全身。

  像压抑多年般,如火山的爆发,她无法抗拒,他也不能松手,只有在她柔软的唇上一次又一次缠绵辗转。

  突然,远处有声音传来,有人在叫绍远的名字。

  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般惊恐地放开她,眼神依然狂野。她更是又羞又恨,巴不得立刻死去,以抹掉方才的记忆和一切。

  她无法再多留一秒,推开他的阻挡就跑出去,穿过竹林、溪边、斜坡、小径。

  “敏贞!”他叫着。

  她一直跑一直跑,超过她任何百米的纪录,直到听不见他的呼喊为止。

  到了金盏花丛她才哭出来,悲泣声在无人的林间低低回荡着。她摇摇晃晃走着,像受了重伤的人,视线总是模糊一片。

  她擦泪,轻抚仍然痛楚的手臂、手腕,就是不敢去碰嘴唇。那里依旧留着他的气味和痕迹,她怕一碰,他又要从某处蹦出来吓唬她,使她崩溃。

  她很努力地走着,一步挨着一步,不让自己在看到树王之前倒下来。

  天色暗下来,外面隐隐传来吃饭谈笑声。敏贞很想假装一切正常,但又不想见到绍远,所以藉口不舒服,把自己关在房内。

  她一向使性子惯了,大家都见怪不怪,不过玉满说了一句,“大过年的,又哪里不高兴了?”

  敏月在门外关心地问了两句,绍远也停下来过,他没有说话,但她可以感觉到他的脚步声。

  她在床上躺了许久,脑袋里仍乱糟糟的一团,只有数不清的小黑点在瞎撞着,把她原先设定的世界快撞裂了。

  绍远的话是撞得最猛烈的一个,她想到他那曾被她嘲笑的丑陋大脚,令人掩鼻的脏破衣服,那似永远吃不饱的神情。

  她当然知道什么叫贫穷,惠珍缴不出学费在哭;惠珍的便当里只有一块煎面饼。但是,她都从很远、很事不关己的角度来看,丝毫无法体会那种生存的压力与残酷。

  她只晓得为母亲哭和恨,却不曾真正睁眼去看人生。是否每个人一落地就有属于自己的劫难要承受呢?

  不!她不该同情绍远,不能误陷敌人阵营,不能被他收买去。他竟敢对她大胆无礼,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没错,他出身贫困,没有人阻止他力争上游,但也不能用他愤世嫉俗的观点去践踏别人呀!看看他如何玩弄她们,偷了姊姊的心,还要来轻薄妹妹,不就视她们两个为任意宰割的羔羊吗?

  整个晚上,她就在这种矛盾痛苦的心态下反覆煎熬着,理不清的思绪使血液不断奔向脑部,有几次都令她的心猛跳着,喘不过气来。

  更深人静,幽幽的口琴声又在冷风中徘徊,持续的曲调比往日更忧郁,愁肠百结,仿佛是由内心的最黯微处吐露出来的。

  她不要再听了!那如泣如诉的音符不断地提醒她下午发生的事,他的吻、他的拥抱都在乐声中漫游着。

  她用棉被盖住头,双手遮住耳朵,想要将一切隔绝在外。突然,一个气岔到,痛痒感直下胸腔,她用力一咳,但刺激更大,一连串的猛咳持续袭来。

  她跳下床,知道自己气喘病发作了,几乎没有呼吸的空间;已经两年了,以为远离的旧疾,竟说来就来!

  找不到扩大呼吸道的药,她试着点燃油灯,但火光总是明了又灭。在急急的哮喘中她摸向门口,想要求救,门才一开,绍远就冲了进来。

  只一眼他就明白怎么一回事,他看过敏贞发病,也帮忙过她。他动作迅速地点灯,再找出由日本买来的扩张器;因久不用,不知藏在哪个角落,他竟也能两三下翻到。

  敏贞摇摇罐子,大口一吸,整个气管顿时畅通,脸也不再涨得通红变形。

  “你感觉舒服了些吗?”绍远担心地问。

  差点窒息的痛苦一远,所有的现实又回来。灯影幢幢中,看他距离那么近,中午两人接触的恐慌和暖昧、麻麻的感觉一起爬上心头,她想退后,却虚弱地往前一倒,绍远为接住她,身体一倾,把桌上的一堆书齐扫落地,发出不小的声响。

  混乱中,他抱住了她,墙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极了亲密的恋人。

  走廊传来快速的脚岁声,当敏月来到妹妹的卧房时,就看到这两人相拥的一幕。

  “你们……你们……”敏月张着嘴,错愕地说不出话来。

  敏贞仍在调着发病后的鼻息,她转头望着姊姊的表情,忽然惊觉她和绍远的姿势所带来的联想,她极力要推开他,却手脚发软,他依然坚定地支撑她。

  敏月的脸慢慢转为厌恶、愤怒、痛苦和鄙夷,这给了敏贞一个瞬间的念头,这不是一个机会吗?可以阻止一切,她在尚末考虑完全之前,就脱口而出:“绍远哥对我不规矩,他到我房里欺负我……。”

  火光猛摇,敏贞被自己的话吓到,脑中一片空白。绍远猛地放开她,她还踉跄一下,更像受害人。

  又一阵纷沓杂乱,哲夫和秀子也闻声赶来,他们看见这三人对峙,表情都十分怪异,就直觉事情并不单纯。

  “你们三更半夜不睡,在这里乒乒乓乓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哲夫拉着临时披上的外套问。

  “敏贞说……绍远哥……到她房里……对她不规矩……”回答的是敏月,她的声音颤抖,断断续续,如承受着极大的震撼,血泪都梗在喉头。

  “什么?”秀子张大眼,嘴巴张合几次才说:“绍远对敏贞……这怎么可能?天塌了也不可能……”

  哲夫也楞了好几秒,看着彼此距离并不远的两个年轻人。敏贞面色雪白,双手拧绞,仿佛受了惊吓;绍远全身僵硬,一双眼瞪着她,神情复杂难解,但没有一点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到的狼狈及羞愧。

  “不!我不相信绍远会做这种胡涂事。”哲夫厉声对着小女儿说:“敏贞,这是关乎名誉操守的大事,你可不能随便拿来开玩笑,你说实话,到底是发生什么事?”

  哲夫与其说责问,不如说是怒骂,令敏贞更无法把所有的事连贯起来,场面已是完全失去控制了。

  “绍远,你说!你为什么到敏贞的房间来?你一定有个理由,你说呀!”哲夫见敏贞死硬着嘴,遂又转向绍远。

  屋内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可以听见。敏贞感到胸口和太阳穴都痛,血液似再也流不动了,手脚冰冷得难受。她在等,等绍远张口说出真相,说她气喘病发……反正她也不是没有诬赖过他,再多一次又何妨?只求他快说,说完了,她就可以好好安静休息了。

  “你说话呀!”秀子沉不住气,过去推侄子一把。

  绍远将目光由敏贞身上移开,看着地上,哑着声说:“敏贞说的是事实,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很抱歉,我明天一早就搬出黄家。”他的话有如--颗炸弹般,把每个人都炸呆了,包括敏贞在内。

  绍远说完就跨步离去,秀子伸手抓住他,狂乱地说:“你骗我,对不对?我把你从小看到大,知道你多么正经老实,绝不会做这种荒唐夭寿的事……”

  秀子脸一转,看到扩张器,眼睛一亮,如逢救星般的说:“我明白了,是敏贞气喘病发作,绍远在隔壁听见了,跑来帮忙,只是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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