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席这方刚好相反,秦药儿觉得自已被忽略了,而且是有意的忽略她。梅氏十一妹妹回来了七、八个,再加上妻妾十余人,药儿看得眼花撩乱,还弄不清谁是谁,一道道佳肴已上桌,瞧她们猛张嘴巴叙旧、道问别来之情,很少动一下筷子,她也不好意思自己一人猛吃,结果一道好菜上桌只吃一两口就被撤走了,这算哪门子规矩?犹记得她和师兄曾在坐北六省第一把交椅的“燕门堡”做客,用膳时也是男女分席,堡主夫人是个很纯良、毫不做作的女子,好菜一定吃光光,她说这是给厨子最佳的赞美词,而且交谈时绝不会忽略药儿,甚至一再央求她多谈点江南见闻,不吝惜地表露出对她的崇拜,让她觉得好愉快、好满足。
人家堡主夫人还是位官家千金呢,对药儿又亲热又客气,而眼前这些女人个个出身没她好,果然水准也差了些。
自家人多的是说话的机会,有必要当客人的面促膝长谈,尽说些夫妻经、儿女经,放客人在一旁纳凉,一句话也插不上吗?
秦药儿直觉她们是故意的,声气相通的将她排挤在外,让她好没意思,食不知味,偏偏二奶奶和卞姨娘很会做人,每道菜上桌必说一句:“秦姑娘,不要客气啊!多吃一点。”教人想发作也没借口。
她快十七岁了,人生阅历比一般足不出户的姑娘多得多,却没见过这么多奇怪的女人齐聚一堂,个个自命是大家闺秀,做的偏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事。她想来想去想不通,不知她们是何用意?
“丑人多做怪!”她在心底冷笑:“摆出这阵仗想吓唬谁?侯爵府我住过。连王爷府都去玩了无数次,见得多啦,就属你们这家子最没水准。”
她不知,梅家的女人们联合起来,就是要她知难而退。
她们的人生轨道早已安排好,她们习惯了,即使生活一如死水,也认命地接受了,她们不喜欢太大的改变,凡是会影响到她们未来生活平静的,她们一概排斥。而秦药儿正似天外陨石坠落梅园,震得天摇地动,人人惊慌不已。
她们一致认为,秦药儿不配梅园,不配梅真。
秦药儿快闷死了,心想难怪梅真一心想往外跑,立志行万里路写十卷书,换了她,她也待不住,即使像梅园这样充满诗意,景致如画的园地。
面对一张张像鱼似地张合不停的嘴,却有一个从开始到现在文文静静的,几乎没开过口的姑娘,自然引起秦药儿的注意。
朱蓉镜和白月裳、佟秋蕙、卞姨娘和梅家大姊陪秦药儿共一桌,梅大姊拉着白月裳说话,卞姨娘向二奶奶佟秋蕙请教家务事的处理,只有朱蓉镜一人安安静静,秦药儿对她好奇极了,逗她开口。
佟秋蕙正巴不得她询问,几乎是兴高釆烈的告诉药儿:“她是大奶奶的亲侄女,小名叫蓉儿,和我的外甥女月儿,她们两人可说是自幼和梅真订了亲,再过不久,准备给他们三人一道完婚。”
“两女共事一夫?”秦药儿咋舌。
“不分大小,梅真可娶两房妻。”佟秋蕙只差没明讲:你这后来者,顶多排第三,算是小妾。
药儿噗哧一声笑出来。
“看不出梅真居然艳福不浅,就怕他无福消受。前些日子,他还一直嚷嚷要将家中两位如花似玉的表妹介绍给我师兄呢!”
众女闻言变色,朱蓉镜和白月裳更是花容惨淡。
“真儿不可能说出这种荒唐话。”佟秋蕙忙驳斥。
“不信的话可以找梅真过来问明白,我师兄也可证明我没撒谎。”恶作剧的光芒由她眼中一闪而逝。“不过,师兄他当面回绝了,放心吧!”
这话更加教人难受。梅真将候补未婚妻“贱价求售”,人家还不要。
“太欺负人了。”朱蓉镜已泫然欲泣。
“对他太好,他反而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白月裳几乎咬断银牙。
“其实,嫁给那瘟生有什么好呢?”秦药儿终于出了一口恶气,接下来的话让一屋子女人面面相觑、紧张不已:“你们知道梅真最大的志向是什么吗?离开这个家!他发出豪语,欲行遍天下写出一本游记,造福无力远游的人,使他们能从他的书中了解人间无数的美景,而驰骋于想象空间。”
“太荒唐了,太荒唐了!”佟秋蕙不敢相信她最骄傲的、她一生所指望的儿子,脑子里竟藏了这许多无聊、荒谬的主意。
女眷这边的宴会匆匆结束,梅真不知自己已成了千夫所指、釜中游鱼,最后被丫头“请”去见二奶奶。
秦药儿回到住处,不久,龙湖也跟了来。
“这回,你又做了什么?”他看着她,目光是古怪的。
她反瞪回去,有点生气。“我都快饿死了,你还来向我兴师问罪。”她即使生气的模样也美得令人屏息,看着她长大的龙湖成天只担心她调皮捣蛋、闯祸欺负人,对她的外貌反倒很少去注意。
几十道佳肴连番上桌,还喊肚子饿?真是不高明的托词!龙湖十分不悦。
“动不动就发怒,分明是心虚想左右我的注意力。”
“我说的是实话,你意然不相信?”她委屈地大叫。
“嘿,又是一招小曹操的伎俩。”龙湖嘲讪道。
她真的生气了,虽然中间夹杂几分被说破心事的羞恼,但更多的是师兄一副认定她是壤胚子的嘴脸,纯情可怜的少女心因此受伤了。
“对,你说得都对!我是小曹操,奸猾成性,整天就知道动脑筋捉弄人,从没做过一件好事!你这位伟大的龙少主干嘛不离我远一点?你不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你吗?”委屈的感觉紧紧抓住了她,别人不了解也还罢了,连师兄都把她当成祸害!其实认真讲起来,除了恶作剧之外,她几时伤害过一个好人?别人不招惹她,她会使坏吗?
龙湖的眉头轻轻锁了起来。“药儿,为什么顾左右而言他?我只想知道在宴席上发生了什么事?”
“反正你已经认定我做了坏事,我何苦浪费唇舌为自己昭雪?”她也是有志气的,咬了咬下唇,回房收拾了几件行李出来。
“你做什么?”
“我要回家,不要在这里受气。”
“受气?哈!你秦药儿会受气?”
“你什么意思?”
“我看你八成是闯了大祸,想逃之夭夭。”
“龙湖!”秦药儿一时悲愤交加,怒火冲天。“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没错。”他心里有异样的感觉,但嘴上仍逞强。她每回恶作剧之后,都会想尽办法逃开惩罚,他不以为这一次会例外。
秦药儿内心无比激动,脸庞上燃烧着使人悚然的诡异光彩,那双雪眸竟显得深奥难测,娇小的樱唇微微颤抖着。龙湖从没见过她这样,似乎正遭受某种重大伤害,他心中错愕,还道自己看错了,深沉地直视她的眼睛:
“师妹?”
“不要叫我!不论发生什么事,你总是先认定我是罪魁祸首,即使我告诉你我什么也没做,你也不会相信,好!既然如此,我就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坏事给你看!”她狂烈地怒叫着,一把推开他,跑了出去。
“药儿!”龙湖愣了三秒钟,然后追了出去,差点和正要进来的梅真撞在一起,梅真抓住他问:
“龙大哥,药儿她要去哪儿?这样急,我叫她也不理。”
“你看见她朝哪个方向去?”
梅真伸指一比,龙湖头也不回的拋下他走了。
“等等我呀!你们究竟在忙些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使梅真莫名其妙的跟着团团转。
※※※
秦药儿仰躺在屋顶上,对龙湖的呼唤声充耳不闻,独自对月垂泪。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过去师兄不是没损过她,封她一大堆外号:小祸害、小曹操、小捣蛋、秦小邪、闯祸精、秦要命、秦瘟神……她还挺得意洋洋的,自觉聪明盖世,无人能比!今天却受不了,到底怎么了嘛?
她明白,龙湖对她一直是抱着无可奈何的心理,照顾她、保护她都是因为他对秦守虚的承诺,将她视同他肩负的众多责任义务之一。她可以想象得到,自从士六岁莫名其妙当了她的师兄之后,他每天都在“悔不当初”,一心想把她摆脱掉,所以才会那么热心肠的帮她挑夫婿。一开始,秦药儿是抱着好玩的心态“钓夫”,主要是以此做借口让龙湖离不了她,所以从不认真去施展什么女性魅力。谁知后来游戏成真,至少龙湖是认了真,三次失败他还要再接再厉,她这才恍然明白自己在师兄心目中的“地位”。
“既然你这样讨厌我,我就离你远远的。”她一把抹去眼泪,赌气的不理会龙湖焦急的叫唤,施展轻功往反方向而去。
她非干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给龙湖瞧瞧不可。
等着瞧吧!龙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