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元宝鼻酸眼热,十分感动。她唯一舍不下的,就是母亲和幼弟。
薛姣一扫多日愁肠,满面喜悦之容。「元宝,你别怕,这一次,娘会跟你爹对抗到底,相信你爹会让步的。其实,自从你走后,你爹也苍老了许多,娘看得出他真是有几分懊悔,毕竟这么多儿女之中,也只有你最像他。元宝,只要你委屈一点,向你爹认个错,他会既往不咎的
」
「娘,你别说了。」元宝紧张地清清喉咙。「我是回来同你道别的。」
薛姣有些错愕,尝试著安慰她,「不许你走,元宝,娘跟你保证,你不需害怕你爹再一次发虎威,娘拚了命也会护你周全。」
「你不必再为我操心了,娘,我已经找到我的意中人,我们要到北方去过日子,不再理睬这里的闲言闲语。」元宝总算说明来意,略微松了口气。「你说过,要让你知道我的消息,所以我来告诉你,请你放心。」
薛姣茫然地看著她,彷佛自醒后到现在才脑劢突然清醒,想到夜深人静的,府里派有男丁巡夜守卫,几只凶猛的猎犬负 守护后院的女眷,元宝是如何无声无息的进入她的卧室而不惊动半个人?
「你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他飞檐走壁,如入无人之境般带我进来的。」元宝第一次流露出崇拜的眼光,可惜,郭冰岩没瞧见。
「他是谁?」
「就是要娶我的那个人,也是一斗明珠的主人郭冰岩。」
「怎么会这样呢?」
「娘,你放心,他不是轻薄无行之徒,他待我十分痴心,绝无虚假。」
「他人在哪里?」薛姣将信将疑。
「在外间花厅。做女婿的怎敢直闯岳母的香闺?」
「顽皮!」
薛姣下了地,略微整理了仪容,由元宝陪著走出房门,来到外面一间小花厅。
花厅外是一条充满了诗情画意的小溪,流水清澈,点缀著古雅的奇石,溪畔两侧花曳柳垂,极得自然幽韵。过了桥,直达门阶,门廊上悬挂著莲花形座灯,散漾著迷蒙又温馨的光辉。
门廊之下,郭冰岩那伟岸修长的身躯便暴露在晕黄的光芒之下,那是一种极度的自信,自信没有人逃得过他的耳目,他随时可以隐身。
薛姣和元宝尚未出声,他已转身面对她们,一双明眸精芒四射,宛如寒星,俊美的脸孔上却没有丝毫表情,他站在那里,直觉的给人一种不动如山的森然气势。
薛姣有个感觉 就是他了!这是一个方正严肃的男人,不耍花枪,不会卖弄嘴皮子,却是可以让女人倚靠终身的良人!而且看起来很厉害,不是泛泛之辈,难怪他捉得住元宝这个宛如脱缰之野马!
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有趣」,薛姣自问阅人多矣,她深信她女儿看中意的这名女婿,绝对不输给前面四位姊夫,而且有独占鳌头之势。
郭冰岩没对金乞儿行过礼,对薛姣却极尽礼数。「小婿见过岳母。」
薛姣审慎地看著他,而后掩不住喜悦的说:「你果然眼光独到,知晓我女儿的好处。只是,你们何不留在江南,大家也有个照应。」
郭冰岩尽量温和地说:「我的家在北方。」彷佛只此一句已足够。
的确,自古女人的命运莫不如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旦出了娘家门,连父母都无权阻止女婿带著女儿天南地北的四处讨生活,有许多母女就这样活生生的被隔绝了亲情,直至断了气的那一天都不曾再相见。
「元宝!」薛姣难忍心痛,紧捉住女儿的手。
「娘,我会回来看你和弟弟,我一定会。」元宝温柔的反握住母亲的手,加强力道,给予保证。「是不是啊!岩哥哥?」
郭冰岩突然感觉一笈凉意窜上心头,自己似乎被反将了一军,然则,两双诣问的眼睛同时盯著他看,使他不得不回答,「我答应你想见母亲时,随时都可以回来。」
他对义父承诺,此生不在江南活动,不损及「修罗门」的一分一毫利益。所以,他只有远走他乡,但,在不惊动「修罗门」的情况下陪老婆回娘家,应该不至于犯忌讳。
「那就好,那就好。」薛姣掩不住喜悦之情,堆满一脸迷人的笑容说:「贤婿果然是个明理人。」高帽子一戴,使人更加无法反悔。
「娘,这么一来你放心了吧?」元宝也高兴的舒了口气。
薛姣戏谑道:「对你呀!我从来都不用太担心。你是我生的,怎么可能吃亏?我只是一时情绪激动,犯了为人父母都会犯的矛盾病。」
「矛盾病?那是什么?」元宝粗率地问。
薛姣打趣地掀掀嘴角,一脸谲诈的微笑,「就是一方面老是烦恼你嫁不出去,等你有了婆家,却又担心我们母女从此不能再相见。」
「什么嘛!我怎可能嫁不出去!」元宝哼道。
「可是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一位仁兄敢来提亲。」
「那是其他人不识货。」
「元宝!」郭冰岩出声了,「我们该走了。我听到有人朝这边过来。」
薛姣奇道:「我什么都没听见。」
不多时,果见黑暗中有灯火摇晃的光芒。
离情依依的愁绪再度弥漫母女俩的心田,两人眼里同时闪起了泪光。
郭冰岩只有自助助人,朝薛姣躬身一揖,「岳母,后会有期。」语音未落,他的动作更快,猿臂抱起金元宝,影子微幌,已如幽灵般消失在苍茫月色里。
「元宝 贤婿 」薛姣简直看花了眼。
一行人朝这边赶来,为首的正是金乞儿。他对完了帐册,想想薛姣这儿的风景好,美人也是风情万种,便抛下稚嫩的小妾,往她住的园子里来。
「夫人,你怎么半夜也点灯,多浪费!咦,对了,方才我听你在喊叫 什么元宝 这是干嘛呀?你老是想不开。」
薛姣白了他一眼,又粲然一笑。
金乞儿看了,彷佛吃了颗舒心丸,她好久没给他好脸色看。不过,她说的话他怎么听不懂。
「刚刚,我的女婿抱著元宝私奔去了!」
第八章
后记
曦光、夕阳,日出又日落,原来是寒暑默默的递换。光阴,使一株小树茁壮,欣欣向荣;光阴,也让俊男美女的肩膀斜了,风霜隐藏不住的在鬓角、眼尾出现。
宋夫人如今孀居,已经不会很在意白发的出现,她甚至有个感觉,她的苍老会换来长子更多的敬重。只是身为女人的虚荣心,总是希望多留住一刻青春也是好的。
在族人眼里,宋夫人是个很虔诚的信徒,每逢初一、十五,便到「晋祠」的圣母殿参拜,并且乘机命家丁抬十担「难老泉」的泉水回家饮用。「难老泉」位于圣母殿南侧,是晋水发源的地方,清澈无杂质,诗人李白曾吟咏:晋祠流水如碧玉,傲波龙鳞沙草绿。
除了这点嗜好,宋夫人一向深居简出,名声很好,教人挑不出毛病。
自从打江南归来,夕过了一个年节,宋夫人的晕眩之症已较少发作,麦仙翁所开的方子颇有抑制之效用。只有她贴身的婢女知道,这些日子、宋夫人常常独坐沉思,有时咬牙切齿,有时又像松了口气,更不时喃喃自语:「我快老了 」、「我禁不起再一次的家变 」、「上苍为什么要一再捉弄我 」、「不行,我必须反抗 」种种异常言行,叫贴身丫头很是担心,又不敢去向庄主说,而和气的三少爷则被庄主派往「十全山庄」去相亲。
幸而,离初一愈近,宋夫人的精神又安定下来,已恢复了正常,丫头因此明了去晋祠拜拜对宋夫人而言有多么重要,便也期待著。
说到晋祠,它是为了纪念周武王次子姬虞而建的,亦称唐叔虞祠。而圣母殿所供奉的便是姜子牙的女儿邑姜,周武王的王后,成王和叔虞的母亲,周武王曾夸她「贤于内治,明胎教之道」,是周武王所列十位治国之臣中唯一的女性。宋朝为她立像建殿,是为了祀祷求雨。而一般民间妇女无疑是崇拜圣母的名望与形象。
到了初一,宋夫人照例轻车简从的前往晋祠,家丁都候在门外,由贴身丫头陪著去参拜,然后,宋夫人会让丫头自由的在难老泉附近玩一玩,她自个儿则信步闲逛,最后总是走向那已有三千多岁的周柏,此柏树高十余米,树干与地面成四十五度角,形成一片阴凉的所在。
宋夫人瞧瞧四下无人,将一小包东西从袖口遗落在阴暗的角落,转身要走,忽被一只手给扯住袖子。她心惊胆战的回首一望,那是只又白又肥的老人的手,是她滋养了这只原本枯瘦的手,也肥了他整个乾枯的身躯,变得人模人样,像个儿孙满堂的老太爷。
「你 你要干什么?」宋夫人不知为什么,总是怕著他。
「晚晚、晚晚,」老人的一双猪泡眼死盯住她绝美的脸蛋。「你怎么总也不见老?富贵人家的饭菜有养生的秘方吧?何不让我也分享、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