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冰岩停下喂饭的动作,把脸对著她,他那一双如古井般深不可测的眼睛深思地看著她,「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至少,目前没有。」
「就是说嘛!我看你也不像采花贼。」虽说有点自讨没趣,毕竟,她心里著实放心不少。元实的行为是有些惊世骇俗,但她终究是豪门大宅里的小姐,贞操观念重于一切。「那你们囚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让你爹栽跟头。」
「你和我爹有仇?」
他冷哼。「他尚不够格做我的仇人。」
「这话真令人不解,我爹既不是你的仇人,你何苦派人囚柰我,说要使我爹栽跟头?这不是自相矛盾吗?真令我好生不解。」
「我的仇人全都去见了 王。」他淡漠的说。
「你--杀人!」元宝的神色变了,声音也发颤。
「被我砍下的人头,少说有五十箩筐。」瞧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知道他不是说著玩的。
「你--」她吞了一口口水。「杀 人 魔 」
「见鬼!你再胡说,我割下你的舌头!」不知怎地,他并不希望她怕他。
一听说要割舌头,她马上把舌头伸得长长的,咿咿唔唔道:「给你割,我不怕。」他一不劫财,二不劫色,岂会看上一截舌头?元宝一向不笨。「我最讨厌人家威胁我。要人一个、要命一条,其他免谈。」
他用漠然的目光扫了她一眼,似乎在说:我人也不要、命也不要。教元实讨了个老大没趣儿。
但是,你能跟一座千年不溶的冰山争短长吗?他会乾脆冻麻你的吞头,冻住你的脑神经,教你也变成另一座冰山。
静默了好半天,她忍不住才问:「你受过刺激,是不是?」正常人不可能冷酷至斯。
他有一瞬间的呆怔,然后,肯定的盯著她。「向来都是我让别人受刺激。」
「说的也是。」她悄声道:「你真的杀过人吗?还是说著玩的?」
「我像是会说笑的人?」
「不像。」她摇头。「你除了像一座冰山,我看不出来你是哪一类人。」
「我所处的世界,不是平常老百姓的你所能像的生活。」他说得有些生硬,似乎不惯于和人说这么多话。「我杀人,那是生意。」
「杀人的生意?」元宝咋吞。「三百六十行,哪有这一行?」
「所以我说你无法想像,因为你年轻识浅。」
「年轻识浅很好啊!心中没有太多的包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错。」郭冰岩不自然的别开视线,将饭碗搁在桌上,低喃道:「这也是我最羡慕你的一点。」
「你说什么?」元宝没有听清楚。
他恍若未闻,转身要走。
「喂,你别走!」
他哪里肯理会,她又哪里肯罢休,跳下椅子要追赶上,他却忘了自己已经腿软了一阵子,临时起意要追、赶、跑、跳,结果当然是--砰的一声,摔得丑样横陈,哀声大起,教人想不回头看一眼也难。
郭冰岩停步、回眸、看一眼,语出真诚的道:「丑死了!」
原来,完全不懂「虚伪」有时也是一种美。
元宝原已疼得皱眉咧牙,这时又给他气得七窍生烟,她确定这个冷血男人对她怀有偏见,讨厌她到了极点,否则,看见像她这样人间少见的清丽脱俗的美少女不幸落难,不是该伸出援手,细心呵护才符合常情吗?
「你一定很恨我!」她指控,泪水在眼中打滚,不知为何,这个念头使她很受不了。
「恨你?」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对,所以你幸灾乐祸。」
「我没有幸灾乐祸。」他实话实说。
「你有!」她开始哽咽。「我摔一跤已经够惨了,你居然幸灾乐祸的说我丑死了,你这个人 太差劲了 」她鸣咽出声,加强指控效力。
郭冰岩那张宛若寒冰雕琢的容颜,起了一丝丝的变化,却又极快收敛住。
「没有人在摔跤之后还称得上美丽。」
然则,这样的解释是不够脱罪的。
她刁蛮道:「你骂我丑死了,我就恨你。」
「随便。」他内心无愧,只觉得可笑。「这不是你第一次说恨我,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啥?」元宝圆睁杏眼,忘了要哭。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一团疑问给她。
接下来数日,元宝吃得极好,胃口大开。她领悟到跟冰雕人生气,赌气,那是跟自己过不去,她金元宝从来不做赔本生意。
甚至在洞悉「恶徒」没有伤害她的意图之后,她的行为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不再把冷慧凡、姬水柔那两张冰霜脸放在眼里。
嘿嘿,功力太浅了嘛!跟郭冰岩相较的话。
再怎么武功盖世,若是不能伤人,也不过是一只纸扎的老虎,唬谁呀?
有了这样的认知,她又恢复了她的本性。
基本上,金元宝算得上是一个生性恶劣的人,她很容易得寸进尺,很容易软土深堀,而且,丝毫不以自己乖戾的行为为耻,是以,也就谈不上「改进」两字。
她有好几天没见到郭冰岩了,居然有点想念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不过,他不来也好,等她养足精神,就可以偷偷溜走,因为黑白双姝对她的看管不若先前严密,她又熟悉西湖的地势,逃走的成功率很大。
她是杭州人,很以自己的故乡为荣,因为出名嘛!
杭州扬名天下,大半拜西湖所赐,正如大诗人白居易赞叹的,「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说起吟咏西湖美色的诗词,真是数不胜数。
孤山赏梅,那更是富贵人家每年必游之处,连金乞儿那等铜臭佬,也会携家带眷来上一回,彰显一下身分,表示自己也是有那么一点点气质的。
元宝从不参加「旅游团」,叫她听一群三姑六婆吱吱喳喳的惊叹声此起彼落:「哎呀!多么美丽,多么诗意!」「可不是,一片香雪海,置身其中,当错以为自己是梅花仙子。」「你真敢说!若是真有梅仙,也只有xx小姐当之无愧。」她可受不了。
而在那种时,刻也少不了唇枪舌剑,也少不得有人打圆场,「得啦!得啦!自家姊妹,何苦评长论短?倒不如一展才华,借古人吟咏此情此景。」当然,马上有人争相卖弄,「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长忆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这是姜夔的〈暗香〉。「 无意若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辗作尘,只香如故。」这是陆游的〈卜算子〉。
像那些闹烘烘的场景,教她怎受得了呢?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背了一两首诗词来应景,渲染西湖寒冽的碧波和一片云霞 砌的梅海。结果,根本没了赏梅的情趣,反成了一较高下的背诗大会。
元宝一想到就叹气,压根没兴致去凑热闹。
她最喜欢约默婵一道前去,耳根子清静多了,而且还有一样好处,姊夫张师涯不但会派人暗中保护她们,累了,有轿子可坐;饿了,茶点热食供应不缺。一票人只伺候她们两个,说有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唉!相比之下,金家这块『金』字招牌真是中看不中用。」
谁教她生在女儿国呢?有什么好东西,众多姊妹一瓜分下来,所得也就有限得很,假使老爹多学学张师涯的慷慨大方,当他的女儿才叫风光,偏生他的钱不比别人少,吝啬的花招却是比别人多。
他人是勤俭致富,金乞儿是富了更加勤俭,即使被人取笑「赚钱不花,留著垫棺材板!」他一样我行我素。
元宝也爱钱,但她真正爱的无疑是金钱所能买到的生活上的方便。她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选夫婿时口口声声只重「人品」、「才华」,绝不敢直言说家世第一、外貌第二,那显得太势利,不是贤淑女子风范。反正,做父母的总会挑一个「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放心吧!父母们都是非常功利又爱惜颜面的,犯不著闺女自个儿「破坏形象」。像元宝这样现实的姑娘,开口就问男方俊不俊?有钱没钱?可是万里挑一的。
「你在夸奖我吗?」元宝问。
「我在损你!」作者答。
「哈啾!」元宝很不雅观的打了个喷嚏,她二话不说的走向窗畔,边走边擦鼻涕,当她伸手正要将窗户关上,一向神经大条的她也察觉到今晚的月色明亮,不由把头伸出窗子朝上仰,好大的一轮明月,没有缺角。
「难道今天是十五?」她有点迷惑的自言自语。
「正是。」有人迅速接口。
「是你!」她深吸了口气。好大座一会移动的冰山,作么举止轻灵如猫,无声无息?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心想自己擦鼻涕的丑样都被他看了去,然而,她仍暗自希望一切不要如她所想。
「刚到。」郭冰岩静止如石像般。「十五明月夜,可让你联想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