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婶,衣服掉了。」眼见她捧著一大盆刚洗好的衣服,如柳弯身去检。
「啊!」平常那略畔的身子动作迟缓,这会儿却迅速了起来,用一股腰力和一只手撑著那盆子,一手一下子抢过她手上的衣服——
如柳怔了怔。
身材略畔的妇人因为一时急切的动作也愣了愣,赶紧不自然的笑,「谢……谢谢……有劳了。」
「……哪里。」她缓缓点头微笑,望著乔大婶一转身,赶紧用力挥扬著那件湿衣服,急切的想要挥去沾染上的尘土。
「小姐,你怎麽到这儿来了?」小虹远远看见她一个人站在一口水井边发呆,顺著她的视线看去,「小姐,那儿左拐是晒衣场,右拐是下人房。」因为这些日子,小姐频频探问过云庄里的人、事、物,所以她很习惯的就会顺便说明。
如柳回过神来,笑著望她一眼,「我刚才遇见乔大婶……从体型看上去应该是她吧,不过她的动作很俐落,和你形容的不一样……我想,也许我叫错人了吧。」
「乔大婶?不会呀,她是咱们庄里最好辨认的人了——」小虹忽然停了口,脸色一变,马上在如柳跟前跪了下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说出小姐是断掌,乔大婶见了小姐你才会——」
「别这样,你快起来。」如柳赶紧牵起她,「我早就说过,我本来就无意隐瞒,此事与你无关,不许再自责了。」
小虹一脸愧疚,望著心慈的小姐一张绝色容颜,明明不曾去招惹了谁,却给人说是红颜祸水,都因为她当时过於慌张,一时口快而引起,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才知道小姐是多好的一个人,她一点都不怪她闯了祸,还待她如亲人。
好比前些天她生了病,也是小姐亲自照顾她,说来也真奇迹,以往她只要受了风寒,总得病个三、五日,这次却只在床上躺了一夜,睡了一个觉,一醒来发现小姐躺在身边,而她的病就痊愈了,後来她总觉得,小姐非但不是红颜祸水,她还是能招来幸运之人呢,可府里的人都把她的话斥为无稽,都说是凑巧罢了,她就偏说不是!那绝对是小姐为她招来的好运,
「小姐,你还是让我去告诉庄主吧?那麽他们见了你就不会再——」
如柳很快的摇头了,「他忙,别去打扰他。」她知道最近一云镖局里来了一位大人物,除了霍兰馨,云天駻也亲目接待,天柱也说了,这种情形并不多见……不知为什麽,她心里总隐隐不安……
「那咱们可以告诉二爷,他是最护著您的了。」她相信只要二爷一句话,庄里这麽多人就再也不敢见了小姐就逃、就避了。
「不用了。小虹,我不希望受人保护。」如柳微微一笑,目光移向成排的冬树,已到冬未,自从来到这里,她未曾踏出过云庄……她不自觉叹息,「说起来,我一直都受到照顾了。」
「那是当然了,小姐花容月貌,娇柔似水,任何人见了小姐都不免心生怜惜保护之意,就连庄主都不能例外了。」
如柳闻言,只有更深的叹息,「我若能有霍姑娘的本事,该有多好。」
「原来小姐您羡慕的是霍姑娘的拳脚功夫呀,我说霍姑娘还欣羡您无人能比的美貌呢,能得庄主倾心,到底是小姐您略胜一筹。」
如柳一怔,眉间扫入愁绪,缓缓垂帘……云天駻喜欢她,就为她的外表?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但若问起云天駻为什麽喜欢她,这点她倒未曾想过……为什麽他锺意的不是霍兰馨呢?
「丑琴你站住!」小虹突然斥声,叫住一个从下人房出来的人。
如柳望去,那女孩一身青布衣,用背对著,小虹离开她身旁走过去。
「为什麽见了我们就掉头?连个招呼都不会打,是不是要我请二爷来教你!」小虹一把抓过那女孩。
「别、别请二爷……我……我……对不起呀……可是他们说……」女孩声音细细怯怯,即使被抓过来了,那整个身子是缩著的,始终低垂著不敢抬起头来。
「说什麽——」
「小虹,放开她,你吓坏她了。」如柳走过来,那畏畏缩缩的身子因为她的靠近而微微轻颤。
「……哼。」小虹不情愿地放开了她,却被她黏得更紧,叫她生怒地拨开了手,「丑琴!你实在是——」
「小虹,你叫她什麽?」如柳狐疑地把眉颦。
「小姐,那可不是我先叫的,她是厨房的洗碗女工,叫做六琴,因为脸上有块黑得发紫的胎疤,所以所有的人都叫她丑琴。」小虹赶紧解释。
如柳一听,那眉儿锁得更紧,望著那张始终低垂的脸容,心微微的疼,「六琴,你把脸抬起来我看看。」
那畏缩的身子明显一僵,六琴这名字,明明是她的名字,却好陌生、好陌生哦……
「你抬起头来给小姐看看呀!」小虹就是不能忍受她对小姐那份畏怕和迟疑的态度。
「小虹,请你安静。」
「……是,小姐。」
这小姐的声音好柔软,好舒服,好顺耳,尤其是叫「六琴」时,特别好听,好听得她心底都生热了……可人人都说她断掌,会克人,说连见了她都不吉利……
那张迟疑的脸缓缓抬起来,如柳讶异地张望著——就如小虹所言,一块黑得发紫的胎印几乎盖住了左半边的脸颊!
除去那块黑印不看,这张脸该是很年轻的……
「六琴,你几岁?」
「奴——奴婢十六。」
才十六岁呀……却要因为这块胎记而被人叫上一辈子「丑琴」这名字……如柳缓缓紧握了手。
她不曾治疗过,不知道驭石对淡化胎印是否也有效果……试试也无妨。
「六琴,你跟我来。」
「呃!可……可是……杜厨子在找奴婢……」
「小姐吩咐了,你跟著就是!」
「小虹,烦你去说一声,晚膳前我会让六琴回去。」
「是的,小姐。」可是……小姐找丑琴做什麽呢?别说丑琴一脸茫然了,就连她也不明白呢。
六琴就带著一颗忐忑的心,和如柳隔著三步远走在後方,一路上无声,跟著回到垂杨阁。
如柳带著她上楼,回到房内,她把门关上了,转过身来。
「六琴,你坐下。」
「奴、奴婢不敢。」她低垂著头,双手绞握,就连缩在一块儿的肩膀都在抖。
「别怕,快坐下。」如柳拉著她的手,让她在椅子里坐下来,「六琴,你看著我。」
她踌躇著,缓缓抬起头来……
「小、小姐……您做什麽……」她眼看著小姐的手一直过来,那掌心的直线好清晰,一直在她眼前放大——模糊——「呀啊!」
她以为如柳要打她,吓得把脸转开了,又是伸手去挡,如柳一怔,温柔地开口,「你别怕,我只是想摸摸你的脸。」
六琴一脸窘迫,赶紧把手放下来,在她面前如坐针毡……为什麽不让她站著呢……为什麽要摸她呢……这小姐好奇怪呀……啊……呀……她……她为什麽要摸那难看的胎印?……她……她不觉得恶心吗……人人都说恶心的……啊……好热……奇怪,为什麽小姐的手要贴著她的脸……好热……她觉得脸好热……
头昏沉沉,想睡呀……
※ ※ ※
叩、叩!
「小姐?」不知道小姐为什麽和丑琴关在房间里,还吩咐她只能在外面等,她都在外头等了大半天了。
小虹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里头有什麽动静……
黑紫的印记好清晰……如柳把手离开六琴的脸,缓缓叹了口气……唉。
实在没有办法,无论她怎麽试,驭石就是治不了胎印。
「小姐?」
如柳转身,走过去把门拉开——
「哎、哎啊……」
「小心!你贴在门上做什麽?」她扶住险些跌倒的小虹,缓缓呼出一口气。
「因为小姐不肯让人家进来嘛……小姐!你怎麽了?你脸色好白呀!」她赶紧扶著小姐到房内坐下,眼角却扫到趴在桌上睡觉的——「丑琴!你居然睡在小姐房里!你给我起来!」
「小虹,你别嚷嚷,是我让她睡在这……」如柳一坐下来,才发现一阵晕眩,她抚著额头,闭了闭眼。
「小姐?……我去找陈总管!」小姐脸色好苍白呀,得赶紧请大夫!
「小虹。」如柳拉住她,「我不要紧,只是累了……睡一会儿就没事,你留下来。」
「可、可是小姐……您的脸色很差,还是让小虹去找大夫吧。」
如柳缓缓摇头,「我真的没事。小虹,我睡一下,你等六琴醒来才让她回去,别叫醒她,知道吗?」
「……是的,小姐。」她扶小姐走进内房,为她脱去外衣,到床上躺下来,为她盖好被子……脸色真的好白呀,虽然小姐不允她去找大夫……可她不放心哪……
小虹转身出来,疑惑又恼怒地瞪一眼睡死了的丑琴,随即轻手轻脚走出房间,轻轻地把门给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