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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页

 

  欣侬说的没错,她的记忆需要有钥匙来启动,真真实实的呈现在眼前,封死的记忆才肯逐渐丢出她遗忘的。

  所以她看到卫极,便不断梦着与他恋爱的一切、生活的种种:所以,现下她看到了她与卫极的小屋……没错,独立于百花间的小屋,正是她与他新婚之后的居处。她记起了外观的蓝瓦白墙、窗台上的花草、粉蓝的窗帘,屋内约莫有十五坪大,区隔了一房一厅,有鹅黄的床单、桌巾、沙发,还有一幅结婚照挂在床头上。

  简单的陈设布满夫妻俩的巧思,他们极力在有限的财力下,创造最高品质的生活,因为那是他们的家!

  老天!老天哪!

  一幕幕过往飞掠过眼前,不再是从杂乱无章的梦境里抓攫猜测,而是记忆的匣盒一下子翻倒,淅哩哗啦的倾倒出所有,让她完全被淹没!

  而她只能手忙脚乱的像收拾打翻一地的公文一般,一一捡起。并加以辨认区分,然后不断的咒骂自己,任眼泪不止的垂下“噢!”

  该死!真的推倒一桌子文件了!

  一下子潮涌而起的记忆,已乱得她几乎昏厥,手脚也迟钝了!

  冷静!冷静!先找出一条主脉络来串连这些纷乱记忆的围攻。对,她最好一边做事一边想。以往她都是手脑并用思考决策的,那对她很有用。

  她蹲下身子收拾一地的纸张。喘气、落泪、心跳湍急、双手颤抖,脑中浮现了她结婚的画面他们在花田里宴客,人不多,只有附近的一些人家,速水夫妇搂着她哭泣,感谢她让他们得到那么多的快乐与安慰。那一对因女儿遽逝而提早衰老的夫妻,将她当成真正的女儿疼爱。

  然后他捧着一大束罂粟花来到她眼前,他告诉她:“你是我的罂栗,一辈子将被你蛊惑至死。”

  有人曾经那么深、那么深的爱过她,而她做了什么?抹煞了一切!噢!卫极……卫极……。

  她想马上看到他!对!她必须马上见他,至少听听他的声音!倏地起身要找电话或手机,不意又甩落架子上的一件物品玩具盒。

  怎么会在她的办公室?不是在卫朗那里吗?

  她不该打开的!今天得到的震撼已够她受的了,但被撞歪的锁扣自有它的意志。在她捡起来时,锁扣掉到地上,第二个掉到地上的是一张相片。她看到的是相片背面的字迹卫夫,卫妻,卫子摄于一九九二年八月十五卫子满月“噢!我的天……”她跪坐在地上呻吟,迟迟不敢翻看正面。但脑海内的记忆不肯放过她,梦境里的痛与记忆里的痛相结合。“噢!天哪……”

  她生育过!她生育过!

  老天!一个母亲居然不知道自己生育过孩子!她算什么母亲!

  卫朗是那么可爱的孩子,由她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体内生育出来。她是朗儿亲生的妈咪呀!

  她无法原谅自己!

  朗儿……

  相片里,她坐在床上,身子偎在更年轻一些的卫极怀中,脸上是满足的笑容;而他们的儿子被她牢牢抱在怀中。刚吃完奶的朗儿在襁褓期已表现出他的好脾气,大大的笑容面对镜头,圆圆的大眼有十足的好奇。挂着金链子的小手紧捏着父亲的手指……。

  卫朗的左手还包着一层纱布,因为她咬了他。

  “啊!拍得真好。”

  她身后传来裴智宏赞赏的声音。

  “爸爸!您……。”她哽咽的面对父亲。

  “你秘书说你脸色很糟,所以我下来看看。”他扶起浑身虚软的女儿,坐在沙发上。

  “爸,我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她彷佛回到了幼年时期,双手抓紧父亲的衣袖,犹如抓住仅有的浮木一般。

  “终于想全了吗?朗儿终于有娘了。”裴智宏打趣着安抚女儿激动的情绪。

  她吃惊的问:“您知道?卫极对您说的吗?”

  “我一直觉得朗儿像你,反而不像你口中朗儿的‘生母’。然后卫极来见我的那一天,你只沉浸在已婚的震撼中,我却只想知道朗儿的身世。而你这个糊涂的母亲居然一口否决了我的猜测。别怪我不告诉你,你真的令人生气,连自己当了母亲也忘了,甚至不认为自己生育过。”到后来他便与女婿站在同一阵线,等她这个母亲自己想起来。

  “我算过,时间不对啊!朗儿二年级,而且……。”她突然住口不语,想到了卫极从来没说过朗儿是速水咏子生的。即使出生登记时登记了母亲是速水咏子,但那又如何?她怎能忘了当时失忆的她正是叫“速水咏子”!

  “而且什么?七岁升二年级又不犯法,何况朗儿在美国就已提早入学。一九九二年出生,虚岁来算是八岁了没错呀。你从没想过是算虚岁吗?”

  她摇头。

  “我不敢去想,因为我无法面对自己可能是个失职母亲的事实。我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他们父子?我明明是这么爱他们呀!朗儿打一出生就是个乖巧的孩子,我每天抱着他怎么也舍不得放。有时卫想来抢,我都会翻脸。半夜抢着替他换尿布,我还替他勾了毛线帽、手套、小鞋子,因为我们知道北海道的冬天非常冷……爸,我怎么可以忘记他们!一忘就是八年!如果……。”她泣不成声。“如果卫没有找到我,如果朗儿没有刚好在‘云想衣’门外看到我,那也许我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我将不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着我的骨血与深爱的人……爸,我好难过,好恨自己……。”

  “傻孩子,虽然你真的有错,但双向的爱情不会只有一方受折磨。你八年来并不快乐,几乎是刻意的不沾染感情,代表你潜意识里仍为着他而忠贞。不是吗?”裴智宏搂着女儿安慰,忍不住微笑道:“想想看,一夕之间,我有了女婿、外孙,而他们以八年的找寻向我证明了对你的爱。世上尤有比你我更幸福的人吗?我总是希望有男人真心来爱你,而不在乎你是不是裴智宏的女儿。我得到的何其多呀!那个男人爱惨了你,虽然我以为人父的私心认为你值得。”

  “不!我不值得!”她埋首在父亲怀中摇头。

  “傻瓜,你此刻打算再自怨自艾下去吗?”

  她抬头,在父亲慈蔼的笑容下,开始冷静思索。轰乱乱回笼的记忆阻止不了她弥补的决心。她必须为他们父子做些什么,必须让他们知道她有多么多么爱他!

  结婚后要做什么呢?

  我呢,当个平凡的上班族。你呢,就当我的小妻子,每天为我做香喷喷的早餐、晚餐,让我一下班就只想奔回咱们的小窝,直到天长地久。不学那些日本男人去酒家买醉,你得让我一天比一天更爱你我会做到的!我会让你脑中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不是应酬,不是买醉,不是赚钱,而是——回家!

  前提是,你必须永远记得回家的路“红叶?”裴智宏轻拍着女儿迷蒙的面孔。

  “爸,帮我。”她突然道。

  “呃?”

  终曲

  “告诉卫极,我找到了回家的路。”

  卫极找了红叶三天,才由裴智宏的口中得到这个讯息,并且知道她已彻底想起一切。

  怀着震撼而凄楚的心情,在喜悦的佐拌下,他立即与儿子前往日本。

  她回家了!

  有多少年,他总是日夜祈求她会突然想起一切,回到他们共同的小屋,告诉他:她回来了。因此每年每年,当他找不到人,并且即将被思念逼疯时,都会回到北海道,痴痴的等着小屋内传出饭菜香,幻想着门内有一张美丽的笑颜在等待他!所以他一直不敢打开小屋,因为他知道空无一人的屋子会令他心碎,而满满的回忆会扑面而来,令他疯狂。

  他的手有些颤抖,冰凉而冒冷汗,但心中却热得像要蹦跳出来,滚烫如熔岩炙痛他所有感官……。

  他带着儿子一步一步走向小屋。

  曾经斑驳的白墙再度呈现崭新的面貌,蓝瓦上的烟囱冒着稀淡的白烟,饭菜的香味由缀满花香的窗台里逸出。曾经枯死的盆栽又种上新绿在窗口摇曳生姿,与周遭的花融成天地间最美丽的颜色。

  “爸爸,妈咪在这里吗?”卫朗深吸了好几口气。一下飞机就坐了好久的车,现在肚子好饿喔,空气中的食物香味更令他想流口水。

  “嗯。”他们已走到大门前,崭新的蓝色木门立在眼前。

  “我来敲门。”卫朗握着小拳头敲门。

  不久,里面传来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声音。

  然后。门渐渐打开。

  她以为她可以乎静的仿笑,但一见到朗儿的笑睑,她眼泪已扑簌簌落下,蹲下身子紧搂着她的儿子。

  “对不起!封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妈咪,我和爸爸找了你好久;可是你都不在,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好坏喔。”他这几天好想妈咪呢。“下次要先告诉我们才可以出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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