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这不是什么坏事,你为什么……”
她甩开他双手,走下床,指着他鼻子怒道:“不是坏事?姓舒的,你的妻子就要没房子住了,你的孩了快要临盆,却没有个家,这能算什么好事?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到这种地步!我一直都知道你鸡婆得过分,没想到你不自量力的功夫一下子增加到这种地步!我不要与那些山贼一起住,我不要我的孩子生在那种地方。现在,你给我滚出去。”话落,她又转身在梳妆台的柜子中翻出地契:“拿走!全部拿走!从今以后,我们各走各的!”
“潋滟,潋滟,别这样。你这样生气,教我怎么出去?你要小心孩子呀。”老天,他老婆要休了他!他又没有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
“不要你管!你关心外人更甚于我,你太过分。”转身往房门走去,不愿再理他。
“你要去哪里?”他连忙追出来。
“去死!”当然这只是气话。
“不可以呀!你别想不开,你不开心打我就好了,别吓着我呀!”他抓住她衣袖,不料竟将她身上的单衣撕了大半下来,露出了大片肩膀与白色的肚兜。
“你不要脸。”她气得快昏倒,伸手捂着春光外的身子,只能再往房间走回去了。
幸好那个二楞子还懂得脱下衣服披住她。
趁妻子在屏风后更衣的空档,他道:“我知道一回来就给你这个消息很不到。但是,这种事一旦遇上了,要我别去管,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他们好可怜的。当然不能说我不在意你,而是我知道你是个有办法且坚强的女人,没有我在,你可能会过得更好,但那些人没有我的援手,只能等死了。相形之下,他们实在是糟糕,连口的本事也没有。我想给他们土地,暂时帮他们打理一些事情,他们会的只是种田而已,虽然时机不对,在我们最没钱的时候遇上了这种事可是行善助人是不能挑时间的。你不要生气了好吗?你一生气,我会难过到吃不下饭,没心情做事。而且到你身体也不好。”一番话说完了许久,屏风内却没有任何回应,他有些担心地问着:“潋滟,你说话呀。”
“哼!”这是她的回应。
他绕过屏风,看到妻子坐在床榻上凉,是着上了衣衫,但没有束好外衣,透过内衣薄薄的夏布,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圆圆肚子上的青色血管脉络。
而他的孩子就在里头生长!
他忽尔傻笑,蹲坐在她面前,掏出小荷包现宝。
“你看,我给女儿买的礼物。”
“你肯定这胎是女儿?”
“当然,一定是和你一样美的女儿。”他两只大手各拎着一只银手环,晃动出清脆的铃声。
她伸出手:“那我的礼物呢?我也应该有吧?”
糟糕,他心中暗自叫苦。头上冒出的冷汗已显示出他的心虚。她是大人了,要什么礼物?
“那……那个……”
其实她早料到他不会买。但是怒气还是又涌上了一波,大声在他耳边吼道:“你去死吧!大笨蛋。”
即使季潋滟有心要帮助他,一时之间也使不上什么力,何况她摆明了“我管你去死”的态度,目前冷战的情形,其冰冻的程度比大雪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更冷上几分。冷落得舒大鸿生不如死,几乎白了头发。
每天辛勤工作之余,还抽空护送妻子出门、回家,怕她有什么闪失。当然,他也不敢妄想光这样做,妻子就会消气;她这一次气得可真不轻,只消冷冷一眼就可以杷他冻成冰棍。季潋滟正到一家布庄对帐,无聊的舒大鸿就守在外边,找到一个搬货的临时缺,在他计算估计,大约妻子对完帐,收了款,他也恰好搬完了货物。
逐一清点存货,并且核对帐本,原本工作得心无旁骛的,但不久之后,她发现有一双探索的眼,直勾勾地打量她,丝毫不躲藏,并且渐渐形成压力,由背后袭来。于是,她倏地转身,立即找到那两道眼光的来处。由于那人竟只在她身后五尺处,吓得她低呼出来,声音中难掩惊吓。
而,也不过呼声乍停的瞬间,她那远在屋外九丈处的丈夫已闪身进来,扶住她身子问。“怎么了?要生了吗?才七个月就生下好吧?”
季潋滟暗中捏了他一下,并且坚持不看他的笨呆脸。直视着门边那名黑衣男子,其俊朗迷人的容貌,轻易可以令人在看第一眼就深刻地烙印在心中,只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你是谁?想做什么?”即使对方的眼中充分表达了善意,及天生亲切的特质,但她不为所动。先搞清楚他想做什么才重要。
黑衣男子,就是刘若谦;在泉洲七八个县市找了四个多月,几乎跑断腿的可怜男人。凭着直觉,以及当时在场数位混混的形容,那季家千金是由一名平凡男子买走了,而长相恰好正与眼前这名急奔进来的壮汉相符。
三日前他知道后,开始暗中偷瞧了几眼那位自称“舒大娘”的美丽少妇,直觉告诉他,他找到人了!这位“舒大娘”铁定就是季家千金。
但他终究遗憾没有赶得及。如果他更早找到她,也许她不会嫁给如此平凡的男人,让他们夫妻结合得如此怪异不协调,只是,受了人家恩情的女子还能有什么其他报答的方法?没有家人、没有安身之所,便只好择最方便的人下嫁了。
这样的配对,多么令人惋惜呀……
不能怪刘若谦以貌取人,而是先看到他们天与地之差别的容貌,再看到他们夫妻看来并不快乐;丈夫一心讨好美娘子,奈何美人心怀抑郁,完全视若无睹之迨样的婚姻彻底是一桩错误呀……
舒大鸿见来人死盯着他美美的老婆瞧,终于忍不住,挡到老婆身前问道:“你是谁?不知道这样看别人的妻子很失礼吗?”
“舒公子、舒夫人,在下刘若谦,打富林县来。”他拱起双手,打量起舒大鸿,才发现这男子并不简单,那双精光湛然的眼,分明是有高深武功修为的人,而不只是孔武有力的莽夫而已。
“有何指教?”她站出来,脚下轻抬,踢了踢丈夫,要他滚开一点,他当然不敢不从。瞧出了一点味儿,刘若谦升起了莫大的好奇心,很讶异自己居然即将要推掉刚才自以为是的想法。这对夫妻似乎……很特别。
“在下正四处找寻一位名唤“季潋滟”的姑娘,不知夫人的闺名是否真为季潋滟?”
原来他就是这些日子以来在打探她的人。
“为什么问我?”她反问。
“因为你的条件、形貌完全符合季家千金被形容的模样。”
“谁派你来?富林县的齐家太君吗?”她冷问。
果真被他找到了!刘若谦微笑,并且摇头。
“不,是齐三公子。季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他并不迂回,直接认定了她。
这个男人不简单,季潋滟柳眉高高抬起,许久之后,伸手挽住丈夫手臂:“走吧!到舍下奉茶,我倒要知道他有什么把戏。”
“潋滟。”被挽住的舒大鸿又惊又喜地低叫,以为终于雨过天青了。
不过她还他一眼冷冷的光芒,低语:“我还没气消,你等到黄河干掉吧!”
“哎……你……怎么那么会生气呀?”
她的回答是狠狠咬了他手指一口。
深夜,月色如皎,微凉的风吹拂去盛夏的热意。
因怀孕而容易疲累的季潋滟在七个多月身孕的折腾下,与刘若谦长谈完后,已早早上床就寝。
此刻未睡的,是今夜借住舒宅被允许在客厅打地铺的刘若谦,与目前仍被罚睡在房门外的舒大鸿了。真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呵!
刘若谦提来一壶酒,与他一同坐在房门外五尺处的土台上。依刘若谦天生的三寸不烂之舌,不消一个时辰,便已把舒大鸿二十六年来的故事全套了出来,自然也明白了他们夫妻目前冷战的原因。
他真是不敢相信世界上会有这种男人,不过,当真也没看过季潋滟这样的女人就是了。这对夫妻……怎么形容才好呢?不知该怜惜美女伴拙夫,还是要可怜古男人娶悍妇?呃……当然眼前这一对不能说不配,可是硬要说“很配”又有违自己的良心,很奇怪的情况不是?这么说吧,如果今天,刘若谦是舒大鸿的知己好友,那他一定会替舒大鸿哀悼这辈子完蛋了,永翻不了身了,在这种妻子面前没有他展现男子汉气概的分。
反之,假如今日他是季潋滟的朋友,断然会反对美丽清艳、聪明才情皆上乘之选的女子下嫁给一个笨拙的武夫。
不过,又自找麻烦地说了回来,如今他是一同认得这对奇夫妇的,倒也只能说……哎,姻缘天定吧!横看竖看久了,总会顺眼,并且把那分不协调感看成正常。
但因为此刻被罚睡在外头的是丈夫,所以刘若谦决定多同情他一点;也因为舒大鸿是个烂好人,即使一无所有仍然不停止对落难者施以援手上这种情操,天下怕是没有第二个,应该好好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