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他手头的名单比电话簿还厚,而且他们十楼美女窝的高级秘书,他想怕还没一一看完吧?”我看向镜中被雨水打去所有造型的长发,掏出梳子刷着。
田聚芳从镜中瞄我,不掩眼中一闪而过的妒意:
“连吃了四道乳猪,也该改个口味找只媚媚的猫儿来尝尝吧?”比喻得不伦不类。
“猫?”我轻笑。活了二十五年。唯一说过我像猫的只有我父亲。不过楼大少的女人们清一色是三十八寸丰胸、二十三寸蜂腰的国际标准,相形之下我确实不是一道大餐。
“记得今年春酒的员工聚会吧?公司请人来拍成带子,想在以后做宣传片呀。今年由你当司仪主持抽奖对不对?结果星期四晚上,闲着没事的楼公子居然放了那卷带子看,当下就决定找你当秘书了。昨天看完你的资料,今天下人事命令。唉!早知道我就是拼死也要抢当司仪了。”她用臀部撞了我一下:“快点想想要捞什么好处,别学那些笨女人一心想当楼夫人。早知道十楼以下的女人也有机会受眷顾,我早甩掉王新洋那个肥猪了。”
王新洋是我们这一个企画部的执行经理,能力不错,就是好色。身为花瓶之一的田聚芳就是靠这么点关系存活在这栋办公大楼中。
世间什么女人都有,各有一套生存本领。
“等我看到他本人再说吧!至于身价问题,我会先掂掂自己斤两再去议价,别急别急。”
田聚芳勾住我的手:
“你一向聪明,是我们卖色相一族的希望。”
我与她大笑了出来,好一个希望!
在这种社会中,人人总要有一招半式去站稳自己的脚步!不不!我一点也不清高,生存才是我唯一的目标;让自己过得好,更是最高行事原则。
最重要的,是看清自己本质,理直气壮地去做自己。田聚芳是花瓶,靠色相保饭碗,那又怎的?她坦率,她连妒意都不隐藏;人际关系中,我偏爱与这种人来往,所以也将我自己丢出道德线之外,让他人指指点点,不讳言,在公司之中,我的评价向来不高。
因为评价不高,往往我更能看到真正人心的本质。皮相之下,精采得让人赞叹不已;看人,也是我快乐的方式之一。而我呢,则用花痴的表相装饰出“任颖”这个人。
我是个美丽而无脑的女人。不错吧!
***
“哟,飞上枝头了,用什么手段呀?”
“难怪看不上方主任的心意,原来想钓的是只大金龟呀!”
“我就说这骚蹄子总要露出狐狸本色的,她那种气质恰恰好是情妇的命。”
三姑六婆们在嚼舌根,并且清楚地知道那些声音一定可以全然不漏地传入我耳中。
是妒吗?羡吗?
我常爱聆听这种闲言闲话。其实由一个人的谈吐,很容易可以看入那人的内心。而这些人口诛笔伐的背后,往往以一种清高自许的姿态,动用道德的规范,去践踏别人的行为;但实则心中含妒。
妒什么呢?妒那些不伦出轨的女子居然敢无视规范、不在乎言论指责地去破坏道德,而她们却不敢,也不能;因为她们是良家妇女,四个字令她们动弹不得,根本不能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因为她们承担不起后果。于是她们只得以这种方式去发泄。
语言是可怕的东西,伤害他人并不算什么,可怕的是你出口的字句,容易让人将你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我向来沉默,是因我讨厌无所遁形的感觉。
那厢有道德人士批评不休,这厢有花瓶一族不算太真心地来恭喜;我正等着十点上十六楼报到。
世间哪有真正的朋友?肯笑脸迎人做功夫,已是功利社会上值得感激的事。人人都争着爬高处,真心反是一种负荷。
“任颖,上了十六楼别忘了提拔我们呀!”
“一定一定。”我笑着,一副忘形得意样。
“可要好好抓牢楼大少呀!至少要有银子、车子和房子。”又一个高声扬来。
“那是当然!”我捂嘴大笑。
“可别太早成下堂呀!”这一个音调不太客气。
“我相信自己本钱够啦!”标准的花瓶自信。我摆出性感的表情回应。
哈啦没有多久,主管召了我进去,我才终于可以收拾回假笑的面皮,让它正常运作。
我的主管也就是田聚芳的“中”鱼——王斯洋;大鱼之名只有富家公子才配用。
在这个公司只问能力,不问操守,要养花瓶就得付出代价;业绩不好的部门,随时有饭碗不保的可能。所以王斯洋算是不错的了。
“坐。”他摆手。
我含笑坐下。风情万种地看他。不是我说,而是王先生部内中的女子大多美貌比大脑强,我们为人部属的就要懂得生存之道。
“你终于熬出头了。我早看出来你会成功。”他抽起烟,透过烟雾凝视我。
我含笑回应,说着言不及义的话。
“那里那里,只不过是当秘书而已,算什么大成就呢?”
他的表情有些惋惜:
“你看似随和好上手,但一年半下来,我才惊觉你将自己保护得多么紧密。”
“哎唷!经理,说这什么话!是您看不上我的,要不是您已是阿芳的人,我哪会孤家寡人到现在呀!”
王斯洋只是一迳的笑。
“如果你不愿意上去,我会代你婉拒。其实我觉得方主任适合你。”
每个人已笃定我会成为楼公子的枕边人,活似他们已亲眼看见了似。是他名声太狼籍,还是我看来一副随时准备上床的样子?嗯,值得研究;我对楼公子的好奇心更重了,不上去未免可惜。
娇俏含嗔地挥手,瞪大我的双眼:
“经——理!方主任一个月才三、四万,连我的外套也买不起,等他爬上高位,我都老得进棺材了!您怎么可以说他适合我?他才养不起我呢!”
王斯洋皱眉地审视我,久久不语,我知道他对我的看法又产生了无比的不确定,自以为是的人总要吃点苦头。我含嗔的面孔一直维持着,势利的眸光也闪闪灼亮。剖析呀!我看你怎么把我看个透明!
但,最先出声的不是我们之间的任何一个,而是倏然推门而入,并且扑向我的一名女子:
“你这个贱女人!为什么方大哥会瞎了眼爱上你!”
我躲开,庆幸自己警戒性向来不低,否则老天爷,被那一双爪子割伤,我还能见人吗?我拒绝身上产生任何不名誉的伤口,尤其出自这种冤枉。
定睛一看,几乎吹出一声口哨!好精采啊!伸张正义的是部门内甫加入的菜鸟,清新的大学新鲜人高伶兰小妹妹,而门口站着像尊石膏像的不正是才被我批评完的方主任吗?这画面常常上演,不管电视中还是小说中,不过主角不是我,我扮着大反派。
好吧!反派人物也该有反派人物的扮相,不可失职。我冷笑且刻薄地出声:
“小丫头,你活得不耐烦了?敢攻击我?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你这个娼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社会,公开荣升妓女宝座竟然洋洋自得?你真是女性之耻!”
如果不是门口那位方先生抓住高伶兰,只怕我是不能安好站在一边说着坏女人专用的台词。我只是奸笑、媚笑又娇笑地展示着我的风情,现在尚不用我多话,另一边的人马会自动代为结尾;门口的观众正多,我可不能让她们失望才好。
王斯洋涨红脸:
“放肆!伶兰,你这是什么样子!你别以为你是我甥女我就会任你胡来!方主任。她是你的下属,你自己看着办!”
方主任眼中含悲夹痛地盯住我。可见我那一番话彻底伤了他自尊心与痴心。我冷冷一哼,别开了眼。
“方大哥!你睁开眼睛看呀!为什么你会看上这种虚荣的女人?我是没有她美。但我是真心的呀!为什么你还想在这种时候求她留下?看看你得到什么回报?她看不起你!”高伶兰鄙弃且愤怒地吼着,企图唤醒一颗盲目的痴心。
那真是精采无比的一幕高潮戏。并且是临场感十足外加声历音效,站在距离以外,津津有味地看着;也许他们分外卖力的表演是为了送别我吧!给我一个纪念。
门口一双双鄙夷的眼神,愤怒的上司、痴心已碎的男主角、芳心暗许的女主角,加上一个坏女人我。
稀奇呀!二十世纪末尚有这种风光可看。
最后,男主角羞忿地跑了出去;女主角似乎对我骂了什么,也追了出去,然后上司掌控大局。大声斥责那批下属看笑话,一一点名炮轰了出去。
十点了,我也该由此下台一鞠躬,去赶场登上第二个舞台。
登入电梯,按下十六楼的键,我看向镜中的自己,看到一张花瓶该有的面孔
美貌与肤浅。微微一笑,满意我双眼的长睫毛遮去我的冷然,没有人看得进我的灵魂深处。呀!我是这般邪恶与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