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郝伯伯,你怎么知道我叫梁珧?”
“你真的叫两光?”这下换老人错愕了,怎么可能有人叫这种名字?
“我真的叫梁珧,你看。”她把放在口袋里,忘了别在胸前的名牌拿给他看。
他冷讽的讥笑。
“这名字跟你还真是相得益彰。”原来是读音相近,不是真叫两光。
梁珧笑笑不以为意。
她知道癌症患者得知病情后,会有一段不能接受事实的愤怒期。性情会变得怨天尤人、愤世嫉俗,觉得每个人都对不起他,挑剔、抱怨,怪罪医护人员态度不好,对其照顾不佳等。
还有对家属的照顾也会做过份的要求,无理取闹、情绪失控,有时还会莫名的嫉妒其他健康的朋友,迁怒朋友们。
护理长刚才告诉她,这个叫郝仁的老人,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肺癌末期,而且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其他的器官了,也就是说,除非奇迹出现,否则他的生命已快走到尽头。
他是在对即将降临的死亡,感到恐惧与愤恨不平,所以才会以憎恨的行为来发泄心中的无力与惶恐。
“我帮你按摩一下吧,会比较舒服点。”癌症患者最无法忍受的是癌症末朝的疼痛,而且伴随的症状还有喘、呼吸困难、恶心呕吐、水肿、衰弱。失眠、食欲差、便秘、大小便失禁、身体异味等。
郝仁一点也不领情,仍没好气的破口骂着。
“用不着你多事,叫你走你就走,你留在这一定没安好心,不是存心想整我,就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对不对?滚!不要再让我看到你那张白痴的丑脸。”
“没有,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想做一点事,让你觉得舒服一点。”她侧身握着老人的手,缓缓地按摩可以放松的穴道,一边柔声念出想像的情境。
“郝伯伯,你现在想像你在一片安静的森林里,那里有好多美丽的花,四周都是花香的味道,暖暖的阳光照着,徐徐的轻风吹来……”
老人刚开始时还在愤怒的咒骂她,但骂声越来越小,最后老人沉沉的人睡了。
这觉睡得好香好甜,他不知已有多久没这么好睡了。
护理老师教的这方法真管用,以前上课时老师常让她们躺在床上,体验当病人的感觉,学习彼此按摩,也常叮咛她们,护理人员除了爱心和细心之外,同理心也是很重要的。
看来这老人一定被疼痛折磨得很痛苦,所以情绪才会那么的烦躁失控。
趁他睡着时,梁珧将老人刚才乱丢的东西拾起—一摆好,再将地上碎了的杯子清理干净,最后填写完一些日常的纪录,便到护理站为他拿取新杯子。
“梁珧,你还好吧?那老头有没有对你怎样?”苗铃铃一见她,关心的拉着她问。
她就知道昨日看到护理长那种眼神准没好事,果然真的叫梁珧去照顾那个脾气超暴躁的老头。
“还好,他现在睡着了。”
“他是不是像美秀说的那么难搞呀?”
“他嘴巴是坏了点,脾气也满不好的,不过我能体谅他,癌末的疼痛不是我们一般人能理解的。”
苗铃铃有些为她不平。
“不过你也真倒楣,竟然被派去照顾那老头,真不知护理长是怎么想的,我想她大概是觉得你好说话,脾气也温和,知道你一定不会拒绝,所以才叫你去的,你再忍耐一下吧,反正癌末病人也撑不了多久的。”
“铃铃,你不要这么说,照顾病人本来就是我们的责任,我一点也不觉得苦。”她最怕的就是不管怎么用心照顾病人,最后病人还是免不了一死,那才是叫她最难受的。
“我也不是故意要诅咒他,我只是心疼你,算了,既然你觉得没什么,那就好好做吧,我要过去二O四号病房,帮病人打消炎针了。”真是滥好人一个,怪不得护理长要找上她。
第二章
梁珧回到病房郝仁仍在睡,他这一觉足足睡了四个小时。
见他口唇有点干,想用棉花沾些冷开水为他润润唇,她左手拿着一杯水,右手握着棉花棒,才转过身,手便打到床边的点滴吊架,手中的水全泼了出去,洒到郝仁的脸上。
安睡的人由梦里惊醒。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慌乱的道歉。
睁开眼,看了看一脸尴尬的粱珧,郝仁哼了声。
“说你白痴你果然很白痴,有哪个护士会把水泼在人家脸上,叫人起床的。”
梁珧连忙取来面纸小心翼翼的擦干他的脸,一边急着解释。
“我本来倒了杯开水,想帮你滋润嘴唇的,结果手不小心碰到点滴架,所以才会……”
“怎么回事?”
“院……长!”糟了,这种情形竟然还让院长看到。
“这个护士笨手笨脚的,我好不容易才睡着,她居然用水把我泼醒。”郝仁睨了一眼这家维心医院的院长万安,冷着脸抱怨。
万安看向梁珧,没有半丝责怪,反而一脸和善的安慰她。
“这老头火气太大,泼点水消消他的火气也不错。”不过真是难得,郝仁竟然没大发雷霆的吼人,若是之前,他不骂得人吐血才怪,看来他似乎决定接受梁珧的照顾了。
郝仁不满的开口。“你说那什么鬼话,你手下护士做错事,你不骂她也就算了,竟然还这么说,你这个院长是怎么当的?”
万安在床边的沙发上落坐,自豪的开口,“我这个院长日理万机,为了医院的患者劳心劳力,我看全台湾找不到比我更杰出的院长了。倒是你这个暴躁的病患,你再挑剔下去,我们维心医院恐怕就找不到护士愿意来照顾你了。”
“呸,是你医院的护士一个比一个精,自己不反省还敢怪我挑剔。”他没好气的回道。
“我们维心医院可是台湾数一数二的优良医院,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是最优秀的,你要是觉得不好尽管转院呀,我又没拜托你留在这里。”他叠起双腿瞪着郝仁。
“你以为我爱待在这里吗?可以的话我早就转院了,谁爱留在这种破烂医院。”郝仁也不留情的反击。
“要不是津铭的关系,你以为我愿意收容你这个死老鬼呀,我听说他昨天来看你,你又跟他吵架了?”
“别提那个不孝子了。”郝仁阴怒着脸。
万安丝毫不怕引起病患激动的情绪,冷冷的说:“比起你这个不良父亲,我倒觉得他还算挺有孝心的,自己也不想想当初是怎么对待他们母子的,如今他还肯来看你,已经是很有良心了。”
郝仁嗤之以鼻。“什么孝心、良心,他还不是贪图我的财产,所以才会来看我。”
“这种话你也敢说,要不是五年前他回来帮你,别说你现在的公司早就破产了,说不定还负债累累咧,大正能转亏为盈,成为获利甚佳的积优公司,全是他的功劳吧。”
大概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超过,万安放缓语气。
“郝仁,你就只有他一个儿子,公司又是靠他挽救,你该以他为荣的,父子俩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要每次都像仇人一样见面就怒目相向。”如果跟郝仁不是求学时代就认识的好友,他还真不想再理他这个顽固、暴躁、又自以为是的老鬼。
郝仁怒道:“是呀,他能干,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没用。”是儿子对他的态度,根本没把他当成父亲看待,他从不叫他一声爸,每次见到他总是摆着张臭脸给他看。
万安也没好脸色的说:“说来是你亏欠了他,不是他欠你,他妈妈死时,你想想你当时是在哪个女人那里,她妈妈生病,你连去探望一次都不曾,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你住院后,他还来看望你,已经是很对得起你了。”
“我才没亏欠过他什么,他的吃穿住用哪条不是花我的钱,是谁砸了钱让他出国念书,一路把他栽培到现在,他能有现在的成就,还不全靠我这个老子。”
“你真是冥顽不灵、死性不改。算了,你就带着满腔的怒火和仇恨走进棺材里吧。”撂完话,万安站了起来走出病房。
好猛哦——可以对病患说这种话吗?
整了整白袍的领子,万安露出亲切的微笑看着跟出来的梁珧。
“小珧,刚才我是故意在做一个错误的示范,即使病患罪大恶极、罪该万死,我们身为医护人员,也仍要充满爱心、仁慈和蔼、一视同仁,绝不能像刚刚那个样子对病患口出恶言,知道吗?”
“幄。”原来院长是在做错误的示范给她看,不过这点她早就知道了,学校都有教。
“不过若是他再不讲理的无理取闹,偶尔还是可以泼泼他冷水,浇浇他暴怒的脾气。”
“真的可以这样吗?”梁珧一脸怀疑。
“对别人当然不行,不过那老头除外。”
“郝伯伯,很不舒服吗?我再帮你按摩一下。”
郝仁点了点头。
这几天来在这个小护士的照顾下,他身上的疼痛纤缓了不少,精神好了很多,情绪也比较不那么焦躁,可以平心静气的想一些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