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板桥落地生根是个全新的开始,也正是在这样一倜全然陌生的环境下,她可以无虑的顺利出发,不用承受太多的同情,也不必担心随时会看到伤她更深的怜悯;有时,爱之适足以害之。
同在一条街上为生活汲汲营营,这里的左邻右舍天性和善,以浓厚的人情味轻易接纳心力交瘁的她。她庆幸自己做对了选择。
“小雕,你想不想学盘发髫?”尤香琳收回走远的心神,轻声问道。
花雕兴趣缺缺地摇头,“不要了,学会编辫子,我已经很偷笑了。”全天候放送的收音机适时流泄出整点报时的声音,提醒花雕她为何会在这里。“尤妈妈,你今天不是要去参加亲戚的婚礼吗?现在已经六点了,快去、快去,这个时间很容易寨车的。”
门口陆续有人进来,花雕咬住筷子,直觉的放下便当,尤杳琳摆摆手走回柜台,让她安心吃饭。
“不用紧张,餐厅在土城,开车没几分钟就到了。”这些年只要阿嫚开口要小雕帮忙,她即使再忙,也鲜少有不帮的时候。尤香琳朝熟客点点头,歉意感油然而生,“小雕,我们家阿嫚经常给你添麻烦,真是抱歉。”
“哪里。”为了让她尽快赴宴,花雕埋头猛吃。
“小雕,你这样吃会消化不良的,慢慢来,没关系。”尤香琳好笑地走过来帮她把汤倒在碗里。“我听阿嫚说你从专四开始就不打工,要专心补英文了是不是?”
“嗯。”她加快吞饭速度。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来帮尤妈妈看店?”花雕是个独立上进的孩子,从国二决定读完专科出国留学后,就开始利用课余时间打零工,以赚取留学期间的生活费;听说学费是由她的双亲负担。
“嗯嗯嗯……”像在应验尤香琳的警告,花雕的喉头忽然被饭噎着,难过地打起嗝,尤香琳赶紧把汤碗递给她。
“慢点……别喝太急……”尤香琳替她顺背。小雕有起来很粗率,没什么耐性,其实是个很贴心的好孩子。
一鼓作气灌完汤,花雕瘫向墙壁,明显的松了口气。
“谢谢尤妈妈。”吁……
“吃东西时记得细嚼慢咽,最好是定时定量吃。尤妈妈很担你只顾着打工,囫囵吞枣,长期下来,再好的身子也会撑不住。”
上专科后,除了偶尔替任性阿嫚代班,小雕总是来来去去,四处打工。几年下来,只见活力充沛的她一会儿襬地摊,一会儿兼家教,在PUB、餐厅里服务生,甚至连诊所、艺术工、摄棚她也待过,她还曾经在加油站和快餐店遇见过小雕。
经年累月如此,她竟从没听小雕吐过半点苦水,实在难得。
强制女儿和自己轮值晚班,有大半是被小雕源源不绝的精力和冲劲给激发的。沮丧时,奇异的,她只要看见小雕那张年轻、执苦的笑脸,心情便会莫名的好转。在那张信心满满的脸上,她很难找得到所谓的困难。
“安啦!我向来按时吃三餐,少一餐都不行,我妈常说我这人没啥长处,就是好养。”花雕嘻皮笑脸,起身将尤香琳推至走廊,“所以尤妈妈不用烦恼我了,你还是赶快去赴宴比较要紧。”
尤香琳转身将她的手收握在手里,含笑的眸子满足诚挚。
“小雕,尤妈妈打算在中和开第四家分店,短时间内无法再轮晚班。阿嫚那孩子你比我更了解她,一个礼拜顾三天店她已经受不了了,何况是天天。”
“我肯定阿嫚知道后会发疯。不过,哇啊,尤妈妈好厉害,要开分店了,恭喜。”花雕既惊且喜,由衷替她感到高兴。
“谢谢。你考虑一下来帮尤妈妈的忙,好吗?”尤香琳恳切地讲求。她真的不想让小雕再辛辛苦苦四处躲警察了。她不累,她却是好心疼。
“好啊,既然是尤妈妈开口,我当然是义无反顾帮忙到底。”反正钱攒得差不多了,摆不摆地摊已经无所谓;再者,这是尤妈妈开的第一家店,当然要帮忙到底啰!
“谢谢你。”尤香琳喜出望外,原以为独立成性的她会拒绝。“细节等我晚上回来再谈,时间快到了,我先离开。”
“拜拜。”花雕临入店里之际,忽然回身朝已走至三间店铺外的浅绿色身影,没神经的大声恭维,“尤妈妈,忘了告诉你了,你今天是全台湾最美丽的女人哦!”
结果这记大喊,喊住声音瀰及范围内的所有人。
不管是右侧的机车行老板,右侧再右侧那问西药房的伙计,左侧五金行的老板,大家皆不约而同探头一瞧全台湾最美丽的女人。
尤香琳不自在的脸即使在远距离外,也可看出全红了。无法忽略邻居们饱含兴味的笑脸,她尴尬至极的逐一颔首致意。
“拜拜、拜拜。”没意识到自己造成的尴尬,花雕一派乐天的挥手。
“小姐,可不可以请你帮我送两罐运动饮料过来?”隔壁机车行那位高瘦的伯伯,举起他一双沾满油渍的黑手,有礼的请求。
“好,你等等哦!”知道不拘礼是这条街的文化,花雕二话不说便跑进去拿了两罐饮料和一张发票出来。“伯伯,饮料我帮你放在这里。”将饮料放在展示在廊上的机车上,她随意瞄了眼蹲在解体的机车零件堆中的人。
背对着她的人,没表示也没哼声。
“伯伯,你听见了吗?”紧盯着便利商店,花雕心不在焉的问。
蹲着的人还是不吭半声也没抬头,执着地沉溺于工作之中。
“伯伯……”花雕的注意力被对方的静默叫回,她轻拍对方的背膀。
对方终于给了反应,却只是变换姿势,改蹲为半跪。
望着他那羞辱人的反应,花雕的笑脸不免有些偎硬。
“伯伯啊!”他在跟她玩游戏吗?
“小姐,对不起,我在这里。”从里面快步走出来的欧吉桑迭声抱歉,看得花雕一阵愕然。
这……那……来回端详体型神似的两人,花雕自我安慰。这两个人穿著同款式的黑色背心、牛仔裤,不能怪她认错人,是对方不好。
还是颇为自己的莽撞汗颜,花雕满脸羞愧,挨近欧吉桑小声问道:“伯伯,你请的师父耳朵不好吗?”
“他是我儿子啦!我儿子的身体很好,半年前刚从海军陆战队退伍。”憨厚的老实人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在工作的时候很专心,不太喜欢理人。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了。”
哦?原来人家不仅耳聪目明,体格还是甲等的!花雕心底有把无名火熊熊闷烧起来。
“没关系啦!”她皮笑肉不笑,眼神阴幽,直想一脚踹死那个工作时很专心”的人。
就算她眼力差认错人,他也该维持基本的礼貌,出声指正她吧!
Shit!想到他连指正都懒,她就更想踹死他了。
“哈啰,有人在吗?”便利商店内有人调皮的声声唤,花雕按捺住山脚的冲劲,气呼呼回转店里。
埋首在零件堆的男人,伸出沾满黑渍的大手,将机车上的饮料抓下来,头始终没抬起过。
第二章
霜降过后,二十四节气依序推向立冬,十一月的北风总算捎来丝丝凉意。
花雕正式到便利商店和阿嫚轮值晚班,已有一个月。
不轮班的闲暇时间,她习惯东奔西跑,流窜在板桥的精华区摆摆地摊,把和警察竞跑当成是休闲娱乐,当真一刻也闲不住。
“小雕,这是刚蒸好的肉圆,你吃吃看。”隔壁机车行那位热心的老板杨至言,腼腼地棒来两碗香喷喷的肉圆。
他与花雕的友情滋长于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里。那天,他风闻失踪已久的小儿子即将归巢,赏脸让老父看看他。为了抓住儿子放荡的心,日夜苦思的结果,他决定遵从不知哪个人喊出的名言:要抓住儿子的心,先抓住儿子的胄。
于是,他以难得的兴致熬了一天锅经典极品?红烧鳗羹,望儿返家。岂料他那从不把诺言当诺言看的任性儿子,又搞临时变卦这招,害他大失所望,精心的料理又得不到唯一捧场者只字片话的称赞,一颗期待的心霎时跌落谷底,简直没心情替人修车。
便是当时,尚未用餐的小雕看到他分赠的羹汤,迭声惊叹的快乐笑脸温暖了他的心。不管这个小女孩是客气还是本性善良,他的心情确实在她小脸绽光的剎那迅速好转。
唷呼,又有好吃的了!花雕兴高采烈的扔下拖把,自里侧冲出来。
“哇,好香哦!谢谢伯伯。”她感动得差些淌泪。前天才和伯伯讨论肉圆的作法,今天就有佳肴可以吃了,好感动。
被她那张坦率的笑脸、嗲柔的嗓子一感激,憨厚的人难免有些别扭,却也开心不已。
“好好吃耶。”花雕吃得津津有味。“伯伯,你有没有做过鼎边趖?基隆庙口有家鼎边趖做得很好吃哦!下回我请你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