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留下几帖药,说是略尽绵薄之力,银两也不敢收便走了。
他狼狈地望着床上面如槁木死灰的少女,再一次喘息地抱住自己的头——
“战野……”燕丫头轻叹一声睁开眸子,看见他,她露出一朵虚弱的微笑。“你真的在……我以为是梦……”
“不是梦,我就在这里。”
她脸色惨灰,眸子却闪烁着欣喜的光芒,她努力伸出手想碰他的脸,手却没力气抬起来。
“你是单戈……也是戈捕头……我识字不多,但我会写这几个字,我好笨,竟然没早点看出这中间的线索……”
“别说话,你得好好休息。”战野握住她的手,僵硬地露出笑容。
单戈二字合起来就是个“战”字,连三岁小孩也猜得着的谜语;当初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不叫张三?不叫李四?他不想去思考其中的曲折,不想去思考为什么战青连这么简单的提示也没看出来。
“不用……”燕丫头惨笑着摇头。“我自己知道,很快我就可以永远休息了。”
“别瞎说!刚刚大夫来过,他说你的伤不碍事!”他的头又开始痛了,看着燕丫头那受尽折磨的脸,他的心啊疼得扭出血来。
“你看……”燕丫头轻轻晃晃自己的手,让他看腕上的草环。“我一直留着……”
他认得,从铜牛山寨的大门上救下她,他就看到那草环。
他没忘记,就像自己怀中一直藏着那几颗糖葫芦,就像他一直藏着的几朵头花一样,她也将草环带在身上,整整十年。
“我一直等着……”燕丫头气若游丝,轻轻地说着:“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来娶我当新娘……”她说着,闭上了眼睛,但又想到什么似的猛然睁开眼睛,认真地开口:“但是……但是早在我知道你是战野之前……我就喜欢你……在水池边……我要你知道,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战野……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燕丫头……”
她的手,自他手中滑落,她的面容看起来像是死了,唇角却带着笑意,因为她终于将那件很重要的事情说完。
战野的心漏跳了一拍,扑到她面前,恐惧地轻探她的鼻息——还好,还有气,虽然那么微弱,虽然仿佛随时会失去她,但不是现在。
战野喘息着,他的头好疼啊,疼得他眼前一片黑雾!他颤抖着起身,跌跌撞撞地离开那里,连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冲出门的那一刹那,他仰头低吼!两行泪水滑落他的颊,滚烫的泪,像他不停翻搅的心。
那吼声,敲痛了银姑的心。
银姑想唤他,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叹口气,无言地凝视躺在床上的少女。
真是老天作弄人!这少女该是战野小时的童伴吧?说是小时童伴未免简单,光看战野的眼神,谁都清楚战野对这女孩的感情非比寻常。分开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相见,却是此般不堪的景象。
“唉……”战青叹息的声音传来,他远远坐在一旁,已经许久没发出任何声音。
银姑来到他身边,轻轻地抚着他的肩。
“他总有一天会了解你的难处的。”
“不会有那么一天。”战青忍不住一抹老脸,粗嘎地开口:“我也不敢奢望会有那么一天,就让他恨我吧,是我这个做爹的不好,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子。”
银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失声惊呼:“战野他……他该不会又回铜牛山去了吧?”
战青呼地站了起来,脸色微变。
“哎啊!我怎生这么胡涂!我不能再让他去冒险了!”他说着,转个身仓皇离去。
* * *
“沛哥哥,别老是绷着一张脸,来,我再替你倒杯酒好不好?”水仙娇笑着斟了杯酒捧到他面前,楚沛看也不看一眼。
水仙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不喝也行,不过我有个秘密……”她斜睨楚沛那张不耐烦的脸。“很重要的喔,关于铜牛山的,也关于燕丫头的。”她拖长了尾音,冷笑着迎上楚沛焦急的眼光。
“什么秘密?”
“哼!只要是关于燕丫头的你就想知道了是吧?这秘密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跟铜牛山有关,另一个是跟燕丫头有关,你说你想先知道哪一个?”
“你!你到底说不说?”楚沛火大起身。“别卖关子!”
“想知道也成,你先喝了这杯酒。”水仙笑得极为娇艳,玉手纤纤将酒杯送到他唇边。“喏。”
楚沛无奈地喝下酒,随即推开酒杯。“现在可以说了吧?”“好啊。”水仙笑吟吟地:“我知道单戈是谁,我听过他的名字。”
楚沛蹙起眉。
“你也看出来了吧?那家伙不是一般人。”
“快说!”
水仙张口,正要说话的时候房门被一脚踢开打断了她的话。
战野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朝水仙伸出手。“拿来。”水仙挑挑眉。“拿什么?”“解药。”
“解药?什么解药?”楚沛一头雾水。
“你用什么毒伤了燕丫头,就交出什么解药,不然我会杀了你给燕丫头陪葬。”
楚沛为之一震!他猛然转头瞪着笑吟吟的水仙。
“你伤了燕丫头?”
“哼!是又怎么样?”水仙满不在乎道:“我想伤谁就伤谁,你们又能奈我何?”
“你!快把解药交出来!”楚沛愤怒地吼道。
“我偏不!”水仙愉悦地笑着,明媚的眸子里写着冷酷的笑意。“我就是不交!我就是要看着那丫头惨死!那是什么毒你们知道吗?那是我师父精心调配的四十九日化骨散,四十九天之内她全身上下的骨头会一一粉碎,皮开肉绽、肠穿肚烂,可是呢,偏偏死不了,你们那么疼她,倒不如赏她个痛快,免得她生不如死!”
战野的剑刷地笔直抵住她的颈项。
“给我解药,不然你就先下去给燕丫头探路。”
“好啊!”水仙的脸上没半点畏惧。“你杀了我啊,我活着的一天她就有希望,我要是死了,她可就真的半丝希望都没有啦。你杀啊,你要是舍得她死的话就杀了我!”
“你——”战野怒视眼前的少女,怎么也想不到水仙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却有一副如此狠毒的心。
“要怎么样你才肯把解药交出来?”楚沛深吸气,强忍满腔的怒气问道。
水仙娇俏愉快地笑了起来。她推开单戈的剑,风姿绰约地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微笑道:“这个嘛……让我想想……”
她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抬起眼,深思地打量着战野。
“我问你一件事,你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你跟那死丫头老早就认识了是不是?”
换了平时,他半句话也不会说,但此刻燕丫头的命在水仙手上,他只得强压下脾气冷冷开口:“是。”
“瞧你对她如此情深意重,想来你们过去一定有很深的交情。”
水仙说着,眼睛飘向一旁的楚沛,他脸上货真价实的痛苦给了她极大的快感。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教人痛不欲生?
水仙笑了,她娇媚地转向战野,温柔而又饱含深意地开口:“我的条件很简单,我要你娶我。”原本只想五五分账,但现在价码不同了,现在她要全部,连他的人、他的血肉也不放过。
战野猛然转向水仙。
“你做梦!”
“如果我得做梦才能得到你,那你也只能在梦中才能见得到那死丫头了。”水仙阴狠微笑。
战野一窒!
水仙开心地笑了起来,娇媚的声音像是冰刀一样划开战野与楚沛的心。
“我要你娶我,意外吗?燕丫头一辈子都得看着你另娶他人,她活着会比死还痛苦。你呢楚沛,你得看着燕丫头痛苦一生,就算你娶了她,也只能得到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你们不让我好过,我就要你们三个人陪着我痛苦一辈子!这就是我的条件!”
战野只考虑了三秒钟便点头,速度之快,连水仙都觉得不可思议。
第九章
“你疯啦?迎娶屠水仙?你不如先从我坟上踩过去!”战青气得七窍生烟,如果他真的有坟,现在也气得从坟里跳出来了。
“你有什么资格反对?”战野冷冷开口。“我只是通知你,让你备齐人马上山。”
“你不是真心想娶她?”战青的脸突然又松了,他摇摇头。“趁着大喜之日动手固然是个好计,但……”他瞄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燕丫头。“丫头要是知道,恐怕会很难过。”
“所以不能让她知道。”
战青叹口气,苍老的神态看起来憔悴疲惫至极,他没力气跟儿子争辩,因为实在累了。
这几天,大内宝库发现失了好几样东西,近日内也只有他进去过。他躲躲闪闪、遮遮掩掩,却也知道早晚要东窗事发,到时候若还没铲平铜牛山取回宝珠,任他有十颗脑袋也不够掉。他无所谓,怕只怕连战野也牵连在内。
“烫烫烫!”银姑用身体抵住门进来,脸上推满笑容道:“来来来!刚煮好的鸡汤,这几天你们父子俩也够累的,快趁热喝了吧。”